钱松嵒——笔墨的关键在于用水
钱松嵒(1899.9~1985.9),当代画家,江苏宜兴人。曾任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名誉院长,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顾问,第四、五、六届全国人大代表,是当代中国山水画主要代表人之一。本文摘录自钱松嵒《砚边点滴》。
学习国画,在技术方面,首先要摸熟笔、墨、色、纸四者各个的特性和相互间的关系。相互间起着调节作用的,还有一个重要而又不为人所注意的东西,这就是水。李复堂说:“八大山人善于用笔而墨不佳,石涛善于用墨而笔不佳,我善于水,笔墨关钮在于水。”他对八大、石涛的评论,姑置不谈,他认为“笔墨关钮在于水],是肯定正确的。国画“水墨画”三字,顾名思义,“水”第一,“墨”第二,在技术上足见水比墨更重要。西洋水彩画,不叫彩水画也是同样的意义,日本干脆把水彩画叫“水绘”。所以初学水墨画,要先重视水的使用。
杜甫诗句“元气淋漓幛犹湿”,事实上幛(画幅)早已干了,可是一幅泼墨画,多少年后,看上去好像还是水淋淋的,这是用墨的效果,也是用水的效果,即是借墨色把水的生命永远留住。马远、夏珪、吴镇、方方壶、徐青藤、石涛等,都能充分发挥了水的妙用,他们的作品至今还好像刚刚画好的一般,令人看了很舒服。
元倪云林和明清的文人画,尤其是干擦法的山水画,虽说干擦,还要有滋润的感觉,笔墨是枯的,而味道是润的,这就是水的作用。古人画干擦山水,在皴擦时,往往用口吮笔,边画边把笔头送到唇边一吮。有人说:[倪云林画,无一笔不从口出。]是否如此,姑不追究。总之,唇和舌尖知觉最灵敏,在一吮中,既可迅速整理笔毛和调节水墨的分量,并且口津有粘性,对水分更易掌握,黑色表现在纸上沙溜溜的,枯而润,苍老而松秀,这一段黑色,已足养目。我没有吮笔的习惯,姑记此以供参考。
用笔变化,不外轻、重、疾、徐,用墨变化,不外浓、淡、枯、湿,以笔驱使墨,以墨表现笔,两者结合在一起不能分割,可就不能忘了水在其中间所发挥的作用。初学者如果要问,怎样画,水应该多些?怎样画,水应该少些?那是没有用水的现成方案的,也没有可走的捷径,绘画在于熟练的技巧,在于多多练习,练到心中有数,手中有数,凭着自己从实践中积累的经验。
水对墨色的浓、淡、枯、润起主要作用,用笔的轻、重、疾、徐对水分的渗透性亦起重大作用,这也是笔和墨的关系。轻而疾,水分少渗些(书法上的飞白,即是把笔很快地一扫而过);重而徐,水分多渗些。因此要墨色效果好,用笔、水分、纸性是三位一体的。
所说墨法——泼墨、蘸墨、积墨、破墨等,都直接与用笔用水联系在一起。泼墨的[泼]字,望文生义,好像把墨泼到纸上去的样子。但不是一味把湿墨往纸上尽泼,如果这样来理解”泼“字,还成什么艺术!用笔用墨还是要有节奏,泼墨是一个总的效果,因为有酣畅淋漓的感觉,所以名为泼墨。蘸墨是饱含淡墨的笔尖,临落笔时在砚上蘸一些浓墨,立刻画下去,这一笔中会两边浓中心淡,或半边浓半边淡,一笔中有立体感,也富有滋润感。古人画墨兰墨竹常用此法,但笔尖蘸浓墨后,要迅速落纸,否则时间一长,笔上的墨要浓淡混合,一笔中分不出浓淡来。笔尖饱含浓墨,临着纸时,在笔根滴一点清水亦有同样效果。画彩色的花卉画,亦可用蘸的方法,例如,画桃叶,叶尖红叶身绿;画凤仙花,根须红叶茎绿;画花瓣,瓣端深,瓣身淡。有时一笔下去,可以包含许多颜色,这是蘸出来的。积墨即是从淡到浓层层加深,这就是[积]的取义。但要抓住这个[积]字,要把淡墨一层层积起,积到你所需要的浓度。万不可急躁,一次加深到你所需要的浓度,这样会没有浑厚的美感。
层层加深,有的候干再加,加了候干再加;有的要乘湿加上去,根据画面需要。所以水分作用,有的一次见效,有的要在累积后才见效。用色也同此理。破墨有灵活感觉,墨经破用,非但墨色富有变化,而用笔也不会板刻呆滞,在石涛作品中最多看到,或先淡,后破以浓,或先浓,后破以淡,即在前墨未干时立刻另用不同浓度的墨对它一搅,或用湿的干净笔对它一搅,或以清水一飞,或以枯墨一擦,带枯带湿,最见苍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