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沁县,看晋国兴衰

  周朝初年,周成王将他的幼弟叔虞封于唐地,叔虞死后,他的儿子燮父迁于晋水之畔,由此改国号为晋。此时,晋国不过是位于河汾之东、周天子辖下数百个诸侯国之一。然而,数百年里,历代晋侯开疆拓土、兼弱并小,终于成为春秋时期最强盛的诸侯国之一,“晋国,天下莫强也”,是那时代人共同的认识。公元前376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晋国霸业烟消云散。

  我们行走在沁县的荒野阡陌,旧院古刹,辨识着残垣断壁、碑碣石刻,蓦地发现,在沁县,也能看到晋国兴衰这幕大戏的一角。

  1 在先轸庙看晋国霸业奠基

  沁县有座伏牛山,山上曾有先轸庙。

  沁县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石波说,先轸庙想当年是座建置恢弘的大庙,殿宇楼阁和其他一些附属建筑200多间。每年十月初一的庙会,是方圆几十里的盛事。可惜的是,1938年遭日寇炸毁,现在仅存遗址了,而喧腾热闹的庙会也早已成为历史,连七八十岁的老人都没经历过的繁华梦忆。

  早先,先轸庙香火极盛,信奉者极多。“祈雨最灵”,石波说,邻近的十数个村子,村村都有先轸庙,庙会每年举办,各村轮流去山上请先轸神像。

  他带我们来到漳源镇平城村,这个村里就有座先轸庙。庙已残破,香火冷落,但规制尚在。正殿、献殿、戏楼、偏殿还算完好。进入正殿,在幽暗的神龛中,仰看先轸的神像,王侯装扮,持笏,面如重枣,显见是显示他忠臣的身份。牌位上写着“敕封护国显济王尊位”。

  先轸,出自晋国大族,封在济源,墓在左权,死在榆社箕山。左权和榆社都曾有先轸庙,现片瓦无存。沁县有先轸庙,也是龙泉神庙。因为先轸战死之后,曾停尸于伏牛山古道的龙泉神庙。龙泉水神,宋政和年间被封为显济王,明朝还在祭祀,可惜民心所向,民间向称先轸庙,龙泉水神不仅庙被夺了,连王号也一并丢了。

  先轸是晋文公的主要臣子。晋文公在“骊姬之乱”后出逃在外,颠沛流离于各诸侯国之间共十九年,登上国君之位时,已经年过花甲,之后数年间,伐曹攻卫,救宋服郑,平定周乱,会盟诸侯,一举成就霸业。他所依靠的,是自己的坚韧、隐忍和雄心,也是从少时就跟随自己,可寄生死的部下。

  晋文公从小就礼贤下士,交往皆一时俊秀,即使是晋文公出逃在外,这些人也不离不弃。其中,最著名的有五人,人称“五贤”,即赵衰、狐偃、贾陀、先轸和魏武子。等晋文公回国即位后,他们辅佐晋文公,执掌了晋国的文武大权,其中,军事上最为突出的是先轸。

  晋楚城濮之战,晋国战胜了当时强大的楚国,解救了自己的盟国,在各诸侯间确立了自己的权威。战后,周天子任命晋文公为侯伯,伯,诸侯之长。晋国一举确立霸业。而指挥这一战的就是先轸。

  晋秦崤之战,晋文公新丧,晋襄公即位。秦国来攻,晋国霸业受极大挑战,晋国以哀兵出战,大胜秦兵,俘虏了其三个主将,挫败了秦国染指中原的企图,巩固了霸业。指挥这一战的,还是先轸。

  这两个战役,不但在当时有着重要的作用,在军事史上,也有着长远的影响。当时最为识人的赵衰说,“先轸善谋”,而这两次战役,先轸的谋略起到了突出的作用。城濮之战,先轸开创了机动调配兵力,集中优势各个击破敌方的先例;崤之战,先轸创造性地运用伏击战重创敌军,是有史可载的第一例。改变了春秋时期阵列而战的习惯,是中国军事发展史上的一次飞跃。由此,先轸也被人称为军神。

  然而,作为晋国军方一代统帅,先轸死得却极为惨烈。

  崤之战,先轸俘虏了秦军的三个主将,然后晋襄公却听了她母亲、秦穆公女儿的话,放走了他们。让先轸非常愤怒,不仅直斥襄公母亲为“妇人”,更是唾地而走。走了之后,尽管襄公并未责怪他,但他非常懊悔,认为自己无人臣之礼,于是在接下来和狄人的“箕之战”中,虽然大胜,还俘虏了狄人的首领,仍然卸下甲胄,冲向敌人,以这样的方式赎清了自己的过错。“匹夫逞志于君而无讨,敢不自讨乎?”

  这般的忠义和刚烈,无怪乎在死后的两千年里,一直得到百姓的尊奉。

  沁县北神山还有狐偃庙。狐偃,是晋文公的舅舅,也是晋文公的首席谋臣。沁县人称先轸为西神爷,称狐偃为北神爷,祭祀着这位和先轸一道陪同晋文公颠沛,也一道辅佐晋文公成就霸业的先贤。

  2 在铜革是宫看晋国霸业煊赫

  沁县,古名铜革是。铜革是县,设于春秋时期的晋国,为历史上最早设置的县之一。

   铜革是这名字很怪。革是,有的解释说是狄人的部族号,有的解释是用兽皮做的鞋,无论哪种解释,都带有很浓烈的游牧民族色彩。而古上党地区,正是狄人部落活动非常频繁的地区,甚至可以说,传统上,这是狄人祖居之地。但晋国成就霸业之路,本就是征伐之路,狄人渐渐被消灭、同化,或离开故土,留下的,只有这样一个难以理解的名字。

  晋文公之后,晋国的霸业持续了许多年。在晋悼公时期,九合诸侯,达到顶峰。晋悼公之子晋平公,就在这块原为群狄所居之地,修建了庞大的铜革是宫,作为与诸侯会盟之地——在征服之地建立宫室,本身便带有宣示武威的意图吧。更何况,铜革是地在要冲,也是晋国的东部屏藩。

  庞大云云,这是后世史书中的描述。现在,雨榭歌台,风流早被雨打风吹去。

  铜革是宫遗址现位于南池乡古城村。不是石波带着,一般人找不见,即使见到了,也会忽视——现在所见,仅仅能看到一个土堆。然而,铜革是宫在乡间可以说是深入人心。道旁路过一位牵牛的老农。石波直接问道:“老乡,这是哪儿?”那老农说,“铜革是城嘛”,又指着土堆问,“这是啥呢?”老农头也不抬,“东城角嘛”。确实,这个土堆,是铜革是宫宫城东南城角。

  看着这个不起眼的土堆,我们实在难以想象,铜革是宫是如何的壮丽与雄伟。郑国的国相子产,有一次出使晋国,被晋国安排到了狭仄的馆舍,他认为自己遭受了歧视和冷遇。于是,就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其中有句话就说,“铜革是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意思就是说,铜革是宫广阔数里,你们却让诸侯的使节呆在下人的地方。

  铜革是宫为晋平公所建,为晋之离宫。所谓离宫,大约就是别宫、行宫。以晋国当时国力之强盛,以铜革是宫所要承担的政治和军事功能来说,铜革是宫必然是一时壮观。否则,晋国的宫室想来非止一处,子产单单拿铜革是宫来说事,必然是铜革是宫建筑规模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然而话又说回来,印象不深刻也难。在子产这次出使前40年,郑国国君郑成公来晋国。晋国当时景公在位,以郑成公臣服晋国三心二意,暗地里还与楚国交通,就把郑成公“执诸铜革是”,关押了一年多。

  也许,当时铜革是宫还未修建,但无疑已是防范严密的要塞,非如此,不足以禁闭一国国君。而这段历史,子产不会不知道,40年后特地提出来,显见还是愤怨重重。所以那句话更深层次的意味,似乎是和晋国说,关押人你就有地方,招待人你就随便凑合。

  3 在三贤坟看晋国霸业消散

  铜革是宫几乎象征着晋国最后的辉煌,自那而后,晋国江河日下,终至被韩赵魏三家所灭。这一点,晋国早有人看出来了,如羊舌肸,历史上以字知名,曰叔向。

  叔向是晋平公的太傅,执掌朝政近三十年。在晋平公修建铜革是宫,尽情炫耀的同时,叔向已经开始哀叹自己和国家的命运了。平公十九年,齐国的名相晏婴使晋,对叔向说,我们齐国,恐怕以后要被大夫陈氏家族篡夺了。你们晋国怎么样。叔向说,我们晋国,也到了末世了,政事由私家决定,百姓无所依存。公室衰微,我自己能得到善终就算是幸运了,还指望能得到后代的祭祀吗?

  羊舌家族,是晋靖侯的后人,因封地在羊舌(现在曲沃县羊舌村),所以以羊舌为氏。也因与晋国国君同姓同宗,所以称之为公室,或者叫公族。在晋文公时期,就是执掌政权的十一个大族之一。《国语》中说:“胥、籍、狐、箕、栾、    、柏、先、羊舌、董、韩,实掌近官”,可以说是与国休戚。

  羊舌家与铜革是的渊源也不浅。叔向的哥哥羊舌赤,字伯华,就被封在铜革是,人称铜革是伯华,为晋国负责着东部疆域。他们的两个弟弟羊舌鲋、羊舌虎,也担任要职,人称“羊舌四族”。

  羊舌赤与羊舌肸,都是得到过孔子赞誉的贤德之人,说羊舌赤是“晋之良大夫”,说叔向是“古之遗直”,倍加推崇,而且,兄弟俩在内在外,都是国之重臣,那么,叔向何以说出那样悲观的话呢?

  也就是在晋平公时期,晋平公重用韩、赵、魏、中行、范、智六个异姓卿大夫,自己又不理政务,大权渐渐落在六卿手中。早在平公十四年,吴国的延陵季子出使晋国,观察到了这一现象,就说,晋国政权早晚要落到韩赵魏三家手中——连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叔向身在局中,感受肯定更加深切。

  现在看来,战国时期,新兴的地主阶级急于要登上舞台,那是不可避免的历史潮流,羊舌家家世再悠久,权势再显赫,作为晋之公族,是必然要被这股潮流荡涤的陈旧势力。叔向的哀叹令人同情,却无可奈何。

  叔向哀叹后约二十年,六卿设法族灭了羊舌家,将其封地分为铜革是(沁县)、平阳(临汾)、杨氏(洪洞)三县,与攻灭同为公族的祁氏后设置的七个县一起成为中国历史最早的县。

  又六十余年,韩、赵、魏三家分晋,晋国霸业烟消云散,春秋落幕,战国纷争开始。

  沁县太里村,位于铜革是城东十五里,村里路旁有三贤坟,埋葬着羊舌赤、羊舌肸和他们的父亲羊舌职。

  我们去的时候,正是早上,薄雾升腾,三个坟土堆在雾中影影绰绰,就好像面对那段历史一般,太过久远,太多谜团,太多叹息。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