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兵:哀悼袁隆平
《哀悼袁隆平》
——陈国兵
今天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在家里哭了两次。第一次因为谣言,第二次因为事实。
当噩耗传来,我的脑海里面全是40年前贫穷和饥饿的记忆。能够吃饱饭,是咱们这一代人最原始的梦想。记得第一次听说杂交水稻能够亩产千斤时,父亲的脸笑得可开心了,但又表示怀疑,那种笑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后来,驻村技术员拿着竹竿,敲打不听话的农民,要求他们一粒一粒地育种。农民们还还嘴,对扔泥巴。我们一群小孩子尽管不懂,追着技术员的屁股看热闹,但那时候心里却是燃起了希望的,希望能够丰收,希望田里的收成好起来,希望每年春节过后的那几个月不再挨饿。
咱们家一共5个孩子,7张嘴巴,在最困难的时候,吃过豌豆胡豆叶、麻根根、葛根、芭蕉树杆、谷糠等等,凡是能够充饥的我们都吃过。
我同院子的儿时小伙伴饿死了2个,一个叫忠平,一个叫洁娃。在安葬他们的那个夜晚,听到后面竹林里的锣鼓声,我吓得发抖,不停地问母亲我会不会饿死?
好在我父亲当过兵,家里有一根自制的猎枪,他会经常出去打猎,下河抓鱼,抓黄鳝等等回来改善伙食。但是,那时候又没有钱买盐,母亲闻到鱼腥味就作呕,我们几个孩子也一样,根本就吞不下,记得每一次吃了泥鳅或者鳝鱼过后,父亲就让我们喝一大口泡菜水压一压腥味。
农村孩子真正不饿肚子,是从81、82年开始的,以后天地全面下户过后,生活就逐年好了起来。
一家人不再饿肚子的时候,被饿死的恐惧感便渐渐地消失了,父母亲的脸上也不再挂着焦虑。尽管很辛苦,披星戴月,起早贪黑。还记得父亲一挑一挑从自家稻田里面担回谷子的那种表情,整张脸上都充满了阳光,笑得合不拢嘴。美边大院子的晒坝上面,到处围满了人,个个都在问:你家里产了多少?
有一天,杂交水稻技术员要走了,全村的人都依依不舍,竟破天荒地凑钱买了几尺红布、做了一双布鞋、一顶草帽、一篮子鸡蛋,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他送了很远很远。
我的父亲也破天荒地把自己最舍不得的叶子烟捆了一捆,硬是塞进了技术员的背包里面。两个人手拉着手,交谈甚欢。技术员说:“以后我还要来的,如果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就去乡政府问吧”父亲这才轻轻地松手。
我看得出来,父亲那种眼神,那种对未来的担忧,那种拥有了希望又怕重新跌回谷底的焦虑,全部都写在脸上。
那时候,我还小,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就懂事了,怕饿死,怕再次吃不饱饭。脑海里面总有一些可怕的阴影。
在田土未下户之前,我的亲二爸是生产队长。记得有一次我实在是饿了,就钻进生产队的豌豆田里面,摘了很多嫩豌豆角吃。结果被我二爸给逮住,将我拎到大院子中间,召集全队的人开会,批斗了我和我的父亲。结束过后,父亲狠狠地揍了我一顿,父亲从此和二爸也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的很多年,父亲跟二爸一家都不来往,直到二爸重病过后,父亲才彻底解开了心结。父亲给我说:“那件事也不要怪你二爸,你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说句心里话,我是不大情愿的。那一年,我刚进西师念书,人年轻,也很傲慢,尽管也想通了,但最终还是找了各种借口没有回去。现在想来,确实不是二爸的错,而是贫穷的错,每一个人都不容易。二爸作为生产队长,他要履行他的责任,六亲不认也是正确的。
直到二爸安葬下土的那天,在父亲的严厉呵斥下,我才从北碚坐了一个通宵的火车,疲惫不堪地赶了回去。那一次,可能是我第一次在二爸面前低头,泪水第一次冲垮了当年那条鸿沟。也是我第一次把童年的饥饿记忆重新调换到快乐的温饱频道上来。而今天,当听说袁老去世的那一瞬间,突然又升起一种恐惧和忧虑。那种记忆,今生恐怕再也无法忘记。
还记得我在西师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去西农逛了逛,看见了很多的实验田。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袁隆平其人,也没有深度了解西农。现在想来,还有点儿愧疚,有点儿脸红。一个从农村刚刚才吃饱饭的人,竟然瞧不起西农那一片片郁郁葱葱的农田,竟固执地把自己划分成了一个城里人。
毕业后,随着媒体的宣传,渐渐地网络上才有了袁老的新闻,渐渐地才晓得袁隆平毕业于西农。尤其是西师西农合并成西南大学过后,百年校庆那年,袁隆平受邀莅临学校,整个校园里面人山人海,呼声掌声此起彼伏,那种场面真的震撼。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觉得我自己还是一个农民,而袁师兄才是一个至高无上的早已坐上了殿堂级别的人物,尽管他每天还坚持下田劳动。
我和他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脑海里面还突然冒出来那个杂交水稻技术员的身影。我想会不会是他?会不会是他的学生?会不会是西南大学的学生?他还在吗?
也许他已经不在了,但是像袁隆平这样的一辈子跟田土打交道的人还很多很多,他们都在用汗水默默无闻地耕耘着每一寸土地。
袁老驾鹤西去了,但他的灵魂还在,他留给我们的记忆还在,他的音容笑貌也还在。总之,他的一生必将铭刻在祖国的大地上,他的杂交水稻必将常年在每一个人的心田里开花抽穗。
袁老,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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