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梁浪生
老哥梁浪生
刘述涛
浪生姓梁,是水南上街梁屋里的人。
梁屋里老屋多,枣树多。梁屋里的老屋,都很有年头,而且气派,一排一排的青砖到栋,鹅卵石铺地。前有雕梁画栋的前院门,后有气派挺立的六进六出的大房子。这些大房子的屋前院后全是枣树,浪生家也不例外,几颗大的枣树屹立于他家老屋后面。他有三兄弟,名字都带有三点水。我有五兄弟,名字也都带有三点水,这莫名的就拉近了我们心与心的距离。
排名字,兄弟间的字都带有三点水,这是父辈们取名字的时候,有意为之。金、木、水、火、土。上一辈的名字都含有“木”字的偏旁,叫做森、林、根、椿,那么下一代,肯定名字的偏旁都是含有水。在老一辈的取名字,都很有学问,不会乱来,金木水火土的往下排。
浪生是家里老大,湖生是家里老三,我同他们都很熟。其实,真要论起来,我一开始认识的还是浪生的弟弟湖生。那一年,梁浪生家里做礼屏,需要礼屏的木框架,而我三哥刚好在家里没什么事做,不知他怎么就同湖生扯上了关系,认识了,湖生定我三哥做的礼屏木框架。我三哥送木框架的时候,就会让我帮忙,他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板车高高的木框架送到梁浪生的家里。梁浪生家的老屋,也是这种青砖到顶的老屋,足见老辈人说的,梁屋里的人,祖祖辈辈都会做生意,都很有钱,没有假。
在那些年,县里做红好事的时候仍时兴送礼屏。礼屏是木框架框住的一块玻璃,玻璃上喷上漆作上的一些特简单的画,比如一辆老式的客车在马路上行驶,旁边几株柳树。也有专门为结婚准备的礼屏,就一个大大的红双“囍”字。梁浪生家在县农贸市场有一个木棚子,他父亲守着,专卖礼屏。
买礼屏都会是前几天就去定,因为要用红漆写上一行字,哪个送的,称谓是什么,乱不得,而且要注明,是什么好事,是华厦落成,还是谁家嫁女娶亲。娶亲的同送礼屏又是什么关系,都得理顺了。有时候,为了一块礼屏上的号字,要斟酌好久。遂川自古就有母舅老表高三级的说法,去做母舅,那是要扛礼屏去的。礼屏就需要号字。字是用漆写的,这需要时间才能干透,急急忙忙去买礼屏,哪写得赢。所以,遂川人从不到临屎来挖坑的事,都是先写好。
礼屏上“号”的字,自然大多数都是梁浪生写的。梁浪生写得有一手好字,很多人都知道。在当兵之前,梁浪生就能文能武,一手好字,一手好画,家里下放黄坑的那些年,梁浪生就想明白了,自己这辈子要走出大山,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比他人更多的本事。梁浪生学画画,练字,参军之后,又凭着能写能画,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连队的文员。退伍后,梁浪生成为了民政局的一名普通干部,在优抚股,一干就是一辈子。从普通的股员,干到了股长。别人退休都给解决了一个主任科员的待遇,而他,干了一辈子,到退休,仍没有解决一个主任科员的待遇就退了休。每每说起此事,许多人都很感慨,尤其是一些组织部门的官员,更是理解不了,都说梁浪生参加工作那么早,又在民政局像老黄牛一样勤勤垦垦一辈子,同梁浪生一样年纪,一样工作的那些人,都给解决了。梁浪生又比他们差在哪里?同样当过兵,同样工作几十年,同样年年得先进。可人生有些事,有晴就有阴,有圆就有缺。
好在,梁浪生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还同我说,述涛,我才不同别人去比。人比人,气死人,命比命,气出病。我不是主任科员退休,我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什么呢?因为我这一辈子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一个人对自己一辈子,敢于用“问心无愧”这响当当的四个字,我相信,没有几个人敢拍着胸部这么说。
梁浪生说,我做优抚股的股长的时候,做到了,应该要优抚的对象,一个也不能少,不应该的,半个也不能上。
每一年,我同梁浪生都会吃上几顿饭,约上几回酒。他同别人在一起,打死都不会喝酒,但同我一坐在一起,他就会说,同你述涛在一起,有哪仔哇呢,再不会喝,也陪你喝一杯啤酒。
别看这一杯啤酒,却让我们彼此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真诚。
梁浪生足足大了我有十七岁,他是五三年生人,我是七零年生人,但我们两个却成为了很好的忘年交,这让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有很多比我大很多的好朋友,我想不明白是不是他们欣赏我的为人,还是别的。在老哥浪生的嘴里,他倒是时常为说,你述涛也是一个扛股卵就不知道转肩的人。否则,哪会这样。
我知道,浪生老哥也是感叹我这些年来的不容易,还有我不会跑不会送,不会迎合领导。否则命运怎么走向,真的很难说。
我倒是像浪生老哥一样无悔,我始终相信人脚底下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他人,何况当官的又欠我什么?应该说什么也不欠,用你有用你的理由,不用有不用的道理,皆是正常。
每一次去大汾,经过长岗坪,梁浪生就会说,这里经历过长岗坪大战,还有几个人晓得?还有大汾圩上,国民党在一间店铺里面架起机枪来横扫,倒下了多少无名英雄。那一年,我一个人背着干粮,去戴家埔……在梁浪生的嘴里,经常会听到他回忆在民政部门,优扶股上班的日子,他为了查清楚,遂川县在土地革命时期,到底倒了多少无名英雄,他穿着一双解放鞋奔走在遂川的山山脉脉,他说,统计来统计去,其实很多都无法统计。土地革命时期,遂川人民做出多大牺牲,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多少老百姓因为国民党的血洗清村而倒下。梁浪生还说,他不止一次向县民政局建议,要建立革命烈士纪念墓园的时候,就应该要有一块无名英雄的纪念,碑,在碑上有文字记载遂川县的那些无名英雄的事迹,是他们为新中国的建立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可有几个人现在记住了那些人,述涛,你不能够忘记他们,你一定要好好去写写他们。
很可惜,我每一次听到浪生老哥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就有一种很辛酸很无奈的感觉。我一是担心我这一辈子是否能够走入这些人的心中,真正写好。另一层是,自己年纪越来越大,经济能力也没有多大改善,哪有精力和时间放下来,真正去做这么一件事。虽然浪生老哥不止一次说,这才是真正的有意义,真正可以告慰这些没有留下姓名,在地底下游游荡荡的灵魂。
所以,我只能说,我尽力吧。他就会拍拍我的手说,人生一世,作为我们搞文学艺术的人,又真的能留下什么,如果能留下,那也就算是我们的福份,我们还能够求别的什么?
的确,像我现在写来写去,似乎证明了自己的真实存在。可过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又真的能有几个人来读我的作品。
梁浪生应该欣慰,他画的龙泉八景,全被县里的红塔公园制作成风景板,一块一块的拼在上红塔年围栏上。有人问梁浪生,那你赚了多少钱?梁浪生笑了,说,能用上就行,还会在乎那几个钱。
他常说的一句话,人还得有点爱好,我这辈子好在爱上了书法和画画。要不是有这两样,生活可少了多少乐趣。
现在的梁浪生的儿子在赣州买了房,梁浪生住在儿了那里,经常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来赣州啦。
前不久,他儿子来吉安,一个电话,只说了一句,刘叔,我叫梁X。我马上就知道他是梁浪生的儿子,我问他你爹还好吗,他说好着呢,在赣州生活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想起你们这些朋友。其实,我也想他,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坐下来,陪他说说话,又好好的喝上一顿。
这不,我把想他,变成了文字,这也算为了喝上一顿酒,开启的预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