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所走过的岁月

回顾所走过的岁月

                                                      刘述涛

四十年前,我刚好八岁,八岁的我有好多事情都烙在我的心里,现在一想起来,就仿佛仍在昨日一样,那时的场景就浮现在自己的眼前,站在县城的南门口,广播里传来伟大领袖毛泽东逝世的消息。刹时间,时间就像是凝结了一样,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南门口电线杆的大喇叭。

南门口,这块曾经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有杂货店、百货公司、日杂品店、秤店、章刻社、鞋店、染坊、五金店……对了,还有广播站也在南门口,广播站里有收音机,这时候柜台里的收音机全都打开了。有些人忍不住哭出声来,而我的右手里拿着酱油瓶,左手拿着一毛钱,我要打酱油,可杂货店里的人却不理我,他们一个个哭得像泪人一样,现在想起来,我仍觉得那个时代的人,就是与现在的人不一样,他们的心里装着一些什么,而现在的人,只装着自己,只装着金钱,只装着小家。

这个夜晚,我在党校的内院里看电视,电视里一片哀乐,我们看电视的小孩子也被要求站起来,要默哀三分钟,而我想看一看身边的小伙伴是什么表情,是否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抬起了头。哪知道一双大手朝我的头狠狠的地按了一下,并且凶狠的骂我一句,想做现行反革命吗?

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什么叫“现行反革命”,我去百度,百度给我的解释让我更加迷糊。百度的解释是:与历史反革命相对称。指我国解放以后进行反革命活动的人。现行反革命与现行犯不同。后者指正在进行犯罪的,或者刚刚犯过罪的,或者企图着手进行犯罪的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

我的一位堂公,他躲在被窝里偷听台湾的广播,被人揪出来,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我还有一位小学同学,因为用铁丝枪的“纸弹”,误打了电影银幕上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他的父亲被揪出来,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还有一位是嘴巴快活,说了一句社会主义好就是好,只是吃不饱。也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好在,后来这些人都没有什么事了,也没有人给平反,更没有谁同他们说需要落实什么政策,他们也只是普通人一个,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能够雷公倒打天?他们一个个只会是喝酒多了时候,会拍着桌子说,那时候还把我当成现行反革命呢,我反了谁,我到底反了谁?说着说着他们就泪流满面……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们说反了谁,也没有人再听得进他们的酒话,人人都想着赚钱了,人人也都像是疯了一样,就连原来在家里的一些贤妻良母,都挑着箩筐进了农贸市场,走上了贩买贩卖的日子。也是在这些年里,一些原来在大街混来混去,横着走的那些打锣的男孩子,一伙一伙的去学上了开汽车,跑上了运输。还有一些家里拿不出钱来学开车的,就学上了泥水、木匠、以及理发什么的手艺。

现在回过头来想那段日子,以及我在那个年纪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我会发现自己很可憎,不但不肯听父母的话,肯俯下身子去学一门手艺,也不肯像身边的人那样,拉着板车到大街上去做点小生意。更没有去开个拐的,或者是开辆手扶拖拉机,运上片石。然后混上几年,不断升级,将手扶拖拉机变成小四轮,再由小四轮变成130汽车,然后东风带个斗。也一定比今天的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倍,早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哪里还会有后来的那么多的沟沟壑壑。就算是不去开个手扶拖拉机,去学吹唢呐,红白好事到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吃完几天,嘴一抹还有一叠钞票装在怀里。回到家里,床上一倒。哪一个又不是这么想着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儿?不学吹唢呐,学理发也行呀,一个包,两把推剪,一把剪刀,一把梳子,走南闯北。古话都讲,剃头伢子就是好,皇上的脑门照样摸。就是不学这两样,跟着我的父亲学木匠,再不济像我的一位堂哥,两天一把铁锤,一把锯子,四处帮人家建房装模板,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那小日子也是过得有滋有味。哪像我,东想西想,又想南京买马,又想北京做官,河没有过,就先脱裤子。到最后,回头一看,这四十年走来,有过多少机会,又错失多少机会,这才有了今天的这副模样。

后悔吗?

不后悔,这一切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是老天爷的安排,就得笑着接纳。

也正是老天爷的安排,让我进了供销社,成了一个乡里基层供销社的一员。在我走进供销社的时候,供销社已经日薄西山,正在经历最后的那一点点辉煌。虽然那时候,我所在的供销社是县里最好的一个基层供销社,它既不像有些基层供销社那样,依靠贷款发工资过日子,也不像有些供销商贸公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我们供销社的门市部是承包出去的,每个部门定人定承包费,没有放开的是农资产品,也就是化肥农药,那时是供销社的一大收入,也是供销社在那个时代唯一能够获得尊严的一个产业。

我被分到了化肥仓库看化肥,后来又到了门市部站柜台,同人一起承包了针织品门市部。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骨子里都不喜欢做生意,哪怕很赚钱,我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我的兴趣仍是看书写作。

也在那几年,对面的药店,路口的乡医院、工商所、粮站,林业站、电站都相继来了一批家在县城的年轻人,我们这些年轻人玩到了一起。除了吃饭,就是打牌打麻将,喝酒,喝茶。喝酒,喝茶的事情我还行,打牌打麻将却是没有一点兴趣,所以,我很多时候又成为了另类,我仍是在房间里看书的时间更多。

这也许就是命!命里注定了你这辈子会过一种什么样的人生,会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我从十三岁,就想着成为一名作家,直到今天,作家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我仍想用作品说话,用作品构筑起只属于我的世界,只是作品还太过单薄,现在我仍没有看到自己厚重的作品,仍在路上行走,并继续努力着。

然后,从供销社下岗,像我一样买断下岗的还有粮食部门,林业部门,纺织部门等等一些大厂的职工。下岗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主流。原来以为可以在一个单位里做到老,呆到死,从一而终。谁会知道,人家却不要你了,以二千块钱的基数加上一年五百块钱的工龄就给买断了。买断的那一年,刘欢天天都在电视里喝《从头再来》。我不知道今天的刘欢看到像我们这些群不起社保,也没有钱去医院的下岗工人,他有何感想,是不是还要劝我们再次从头再来?

我的从头再来,就是一切从零开始,欠下了一屁股的债,然后以文字为舞,开始了自由撰稿的日子。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我能够在这条路上走出来。现在回忆起来,我也有一些恍惚,总觉得像梦一想,如果人生可以再来,我一定不会选择一条这么艰难的道路,我一定不会这么执著,这么死性,我一定会去做个保安,或者是去做点小生意算了。可我又有点佩服自己的死性 ,佩服自己有一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的勇气。如果没有了这么坚定与勇气,我相信自己早就半路而逃了,也就不会有自己的今天了。

今天,又真的有什么好?

我身边的一位朋友经常这么说我。

说得我无地自容,说得我没有一点火气,说得我回顾过去的时候,总想将过去早点忘掉。但是,如果没有过去,又哪来的今天?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对于今天的我来说,早已经放下了。我只不过在回顾自己所走过的四十年的时候,我会忽然间发现,四十年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增添的不仅是经验,不仅是从容,而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以及我内心之中的释然。

就如在下岗这件事情上,许多人都同我说,当改革开放的红利越来越惠及到大众的时候,我们这些下岗工人中走出来的作家,怎么不能够站出来呼吁,让国家意识到我们的付出与牺牲,从而也让改革开放的红利能够惠及到我们,能够让我们的社保有保证,医保有安排。可说了又真的有什么用,真正国家难道会不知道?要做的还是低下头来,继续行走吧,将一切交给老天爷,交给命运。相信,苦心人,天不负,当一个人将自己的事情做好了,他的好运也就来了。至于别的,我也改变不了,也免强不了。

前些天,又有人说我是一个有佛缘的人,还说我面呈佛相。但我想说,我内心的佛性,就来源于这四十年来,岁月对我的锤打,我已经不再会为外物所动,我早已经懂得钱多,我就过点钱多的生活。钱少,我就让自己在穷苦的时候,精神上仍然能够富有,从而也才对得起我来世上的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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