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盔

秦腔里有句唱词“文魁武魁不如半个锅盔”，我相信这句词是锅盔吃出来的戏词。

关中娃是吃着锅盔长大的，上学的时候，考试没考好，老师就会说：“看你考的成绩对得起你妈给你做的锅盔不？”知耻而后勇，考好了，如释重负，在心里说：“看，我妈这几年的锅盔白吃了没有？”

锅盔是关中人食物的主干，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扎实得很。关中人要是没了这块锅盔，说起话来都不硬气。

一看见锅盔，我就想起腰系围裙的母亲，就想起炉膛里燃起的麦草火，就想起农家敞口的大铁锅。锅盔在锅里来回折腾，文火慢攻，熟透的锅盔被掀翻在案上，干净麻利的关中妇女，手起刀落斩成四块，这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传出，饭桌边围坐的人们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锅盔一上桌，油泼辣子就急了，肉臊子也急了，饥肠辘辘的肚子更急了。辣子、臊子眼巴巴看着锅盔，急切地想躺进锅盔温热的怀里。大手掰开锅盔，抹上辣子，夹上肉哨子，迫不及待地咬下去。香啊！

女主人手里捏着掰下的锅盔，细细地咀嚼。面发的咋样？锅盔皮脆不脆？瓤虚不虚？都看在她们眼里。看着男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她知道又烙了一个成功的锅盔，带着自豪与满足，一扭身去厨房开始下一个锅盔了。

锅盔从哪来？有说周朝的、有说秦朝的。各种说法不一。有专家说，锅盔的前身是胡饼，馒头的前身是蒸饼，面条的前身是汤饼。胡饼就是馕，馕从汉唐入中华，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被汉化改造，逐步形成了锅盔、烧饼等各种各样的美食，据守关中，唯“锅盔”而独尊。

南稻北麦，小麦是北方赖以活命的主粮。小麦的生长，为能工巧厨们提供了施展才能的舞台。周秦汉唐，京畿之地，浮渭据泾，大腕云集。北方的小麦从各地而来，在关中人手中被塑形、翻揉烤烙的锅盔，一步步成为面食里耀眼的明星。

周朝的王公贵族是没有这样的口福的，小麦初来乍到，稚嫩的肩膀扛不起煌煌乎周的江山。秦时，小麦还是少年，承载不了大秦将士征战的重任，他们是背小米东出函谷关的。

汉王朝丝绸之路，东西交流，西域的美食小吃跟着驼队、跟着胡商一路东来。至此，小麦慢慢向民间渗透，深入群众。

耐寒的小麦展现出了蓬勃的生命力。农妇将对于吃的虔诚，竭尽所能进行了发挥，聪明才智完全奉献给了小麦。民以食为天，馒头、面条、锅盔，小麦系的美食开始改变中国人的餐桌，攻城略地，慢慢在北方站稳脚跟。

锅盔厚实稳重，就像黄土地一样让人踏实。满月的小孩脖子上挂着锅盔，荷锄下地的农夫手里提着锅盔，进京赶考的举子包袱里包着锅盔，行军打仗的士卒背着锅盔。锅盔口味香甜，耐饥耐储，易于制作，在没有保鲜措施前，成为关中不可替代的食物。

西府的锅盔最诱人，有一年在扶风县农贸市场，我被西府锅盔征服了。原味的锅盔反扣在三轮车木盘子上，正在叫卖的西府汉子，头戴“欻把搂”帽子，手持镰刀刃子做的切馍刀，站在车边叫卖。切一片，再来上一份擀面皮，麦香味、醋香味、辣子的香味，在口腔里跑圈。

锅盔切成薄片，浇上豆花，调上辣油和醋，撒上蒜苗沫，西府名吃“豆花泡馍”登场，不卑不亢，不张扬，色香味俱全，把西府的美食因素不动声色融入一碗，真让人叫绝。

锅盔就像关中汉子，经受火的炙烤，熬住时间的检验，初心不改，守候着麦香的真诚，陪着我们走过春夏秋冬。咬一口锅盔，口内生津，有了这块耐嚼耐饥的锅盔，中正之气顿时溢满身心，走遍天下啥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