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故事 | 要有当个“真正的作家”的理想(唐伟)

心动一刻

我与《收获》的故事

关于《收获》杂志的记忆
唐伟
理论上,我最长的一次假期长达十年。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从丹东师专电子工程系毕业,定向分配回家乡,当时认为读书是世上最苦闷的事情,只要有份工作,天下就是我的,没有任何事能再难倒我。本以为会让我回母校的职高教书,却被分到了一家国企,在工地当“技术员”,突然间公司效益就不行了,先让每月七十多块钱工资的我,买了一千块钱的内部股票,又号召去唐山干工程,去了也不发工资,接着大家领了几个月生活费,最后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用再上班,美其名曰“放长假”。
放假初期,我和东工毕业的小徐子,加上工伤电掉三个手指头的小暴,在矿总院住院部外边开了个电器修理部,维持了一阵子生活,随着产品越来越先进,修家电渐渐没了活计。小徐子去了南方,从此杳无音信;小暴去了一家电脑专卖店,后来在小区物业当电工;我则写了十年小说,成了家乡众多写作者中的一员。
关于《收获》杂志,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发生在“放长假”期间,那时我住在爷爷遗留下来的矿区胡栋平房里,平时外边一切都是黑的、灰的,除非下雪才能稍微感受到人间的美好,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门窗都上着厚厚的白霜,我费了很多心思和力气,终于点燃了炉膛,喝上了热水;因为路途遥远,妻子不到七点已经上班去了,岳母从乡下被接过来看病,她不识字,又不爱看电视,刚来就嚷着回农村,后来干脆缩成一团,从早到晚闷闷不乐地抽烟,我也找不到什么哄她的东西,就捧起一本《收获》,给她读上边余华的小说《活着》,她听得非常入神,后来还听哭了,当天没读完,第二天急不可待让我继续读。我读完告诉她,这叫小说,我也在写小说,然后一瞬间就感觉到岳母目光中流露出的钦佩和赞许。
从事写作的人中,大多是因为爱好,也有因为作家理想的,还有因为虚荣心的,当然也有干不好别的,不得已干了这个,我好像都沾上一点边儿。其好处是不花什么本钱,也不用搞什么人际关系,缺点是回报低,付出精力大,好不容易写完了,没杂志采用就惨了,反正纯靠写作能维持正常人生活的,在家乡永远是屈指可数,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估计别处也一样,所以搞写作一般需要同时做另一件事,就是啃老。我写了十年文字,啃了十年老,直到新世纪初,才出版了长篇小说《五行山下》,收获到当时可以被称作“一大笔钱”的所谓版税。
“放长假”的十年间,我给《收获》投过三回稿:第一篇是什么都忘了;第二篇题目想不起来,故事还有点儿影——写了一对同母异父的双胞胎,各自在大学的经历,退回来的稿子已经找不到了;第三篇就是《五行山下》,后来被出版社设计成“《悟空传》的姊妹篇”,到现在还有些初次相见的人表示听说过这部小说,应该是沾了不少网络文学名著《悟空传》的光。最初我没有想到它会变成“网络文学”,就是正常写稿然后邮寄,我认为发表和出版是两回事,不应该算一稿多投(现在我也没弄清楚这样是不是允许),反正当时是同时投了《收获》杂志和一家出版社。几个月后,书已经在很多城市销售了,我才收到了《收获》“不予采用”的通知单,假如为了虚荣,我完全可以对外宣称是因为出版社先采用了,所以《收获》才没刊用,当然我根本没有这样说,因为根本也没人问。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出了这本书以后,在很多人眼中我不再是“放长假”的混子,而是个作家,连我自己也以为是。结果那年春节,我弟弟从北京回来过年,说大学生们就认《收获》,凡是没在《收获》上发表过作品的,就不算是真正的作家。
这应该是我关于《收获》最后的记忆。
迄今为止,我写作三十年,确实没能在《收获》上发表作品,这个梦想我早已经放弃了,但是弟弟说的也不是绝对正确,即便我在《收获》上发表过作品,也不算什么真正的作家——比起写作,我更擅长的还是啃老。从出版第一本书,到现在成为所谓的“体制内作家”,我和妻子买房、买车直到给孩子结婚成家,没有一样不需要求助于父母,当然还有银行。父母如今八十多了,我还没能还清他们的钱,并且这个梦想与在《收获》上发表作品一样,我也已经放弃了;好在钱还不上,不耽误我用情感和关怀回报他们的恩情,只是要说自己“孝顺”,显得不那么理直气壮罢了,但是我估计和我情况差不多的“作家”甚至是从事别的行业的人,啃老数十载者也大有人在。
这应该没什么吧?就父母而言,辛苦耕耘一辈子,八十多岁了,收获了我和我孩子这样两代啃老者,他们不仅没有任何的埋怨和恼火,还经常在公园里以我是“作家”为骄傲,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这事情上哪儿说理去?当然也不能简单地用“打掉牙往肚里咽”来形容,因为他们早已经没有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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