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光影,爱有天意
在电影《烈火中永生》中,表演艺术家于蓝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经典角色——江姐。和江姐一样,于蓝也曾是革命家,17岁时义无反顾地奔赴延安,投身革命。在延安,于蓝结识了相伴一生的爱人——田方。
因戏生缘
于蓝15岁时看了电影《壮志凌云》,便被田方扮演的青年农民田得厚深深吸引。剧中的田得厚人如其名,憨厚而朴实,却不知生活中的他秉性如何。
两年后,于蓝从北京来到延安投身革命。那时,她把自己的名字“于佩文”改成了于蓝,以此表达革命信念:在无垠的蓝天下自由生活。一天,她在拥挤的人群里踮着脚观看《到马德里去》话剧演出,发现台上跃出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再定睛一看,那个“西班牙士兵”不就是《壮志凌云》里的“田得厚”吗?银幕上的大明星居然在简陋的舞台上扮演毫不起眼的角色,于蓝颇感好奇。
1940年春,于蓝从抗日联大调到鲁艺实验剧团,有了与田方一起排练演出的机会。有次田方在曹禺的名剧《日出》中出演“流氓黑三”,眉眼里瞬间换上了奸猾之态。这是田方唯一一次反面客串,与他对戏的于蓝对如此精湛的演技无比佩服。接触久了,于蓝发现生活里的田方平易近人,穿布衣军装和草鞋,扎有些破旧的绷带,跟普通战士没啥两样,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敬意。
好友赵路告诉于蓝,剧团里的熊塞声正在帮她跟田方牵线搭桥。听到这个成天惦念的名字,于蓝不由心头一慌。在得知赵路对田方同样有好感后,她又尽力掩饰内心的波动,并打算将自己对田方的爱慕自此深藏。但田方却无意与赵路交往。为此,于蓝跑去质问田方:“赵路有什么不好?”
“她很好,但我选中了你。”田方深邃的目光不卑不亢。就这样,田方和于蓝确立了恋爱关系。
田方年长于蓝10岁,且之前有过一段婚姻,妻子去世后留下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人劝于蓝“应该慎重考虑”。但田方的热情、稳健无不令她动容,一番权衡后,她选择听从爱情。1940年冬天,田方和于蓝结为夫妻。结婚当天,整个剧团的锣鼓、唢呐齐奏,喜乐在简陋的窑洞里弥漫。
然而,现实中的婚姻显然比不上剧本里的浪漫。在众人面前,田方从来不会表现出对于蓝的照顾。一次去外地演出,于蓝一个人收拾两个人的行李,很不方便。田方却压根没意识到妻子的情绪,依旧只顾帮着大家忙东跑西。不过20岁出头的于蓝,对洗刷、缝补之类的家务活并不擅长,特别是两个继子来到身边时更加手足无措。他们初来乍到,一起怯生生地唤她“妈妈”,年轻的于蓝对此颇感难为情。其实,她也怜爱这两个孩子,可看到田方对那两个孩子无微不至而忽略了自己,她还是控制不住屡次发火。
1945年11月初,田方开始筹建新中国的电影基地。当时抗日战争刚刚结束,田方几次冒着生命危险赶赴长春,将远东电影厂的全部设备辗转运往鹤岗制片厂。几经努力,新中国的第一家电影制片厂——东北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田方出任秘书长。第二年11月,这对分别良久的夫妻终于重逢,于蓝却流着眼泪表示要跟田方“彻底分开”,田方异常震惊。那个晚上,他们有了婚后的第一次促膝长谈:于蓝不断哭诉自己的委屈,田方则饱含热泪地拥揽住于蓝。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粗枝大叶”给妻子带来无数烦恼。
用爱演好戏
1947年12月,于蓝和田方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取名“新新”,一方面寓意新时代,另一方面期许家庭全面起步。4年后,次子田壮壮出生。出于工作需要,田方和于蓝商量着把两个孩子送到了什刹海体校学习。北京电影制片厂成立后,田方又担任厂长,肩上的担子愈加沉重。
1949年,于蓝出演的第一部电影《白衣战士》广受好评。看到她对电影的挚爱和天分,田方甘愿隐匿光环做妻子身后的得力助手。1951年,于蓝计划出演电影《龙须沟》里面的程娘子。《龙须沟》已有成功的话剧版本,突破前人的表演框架是极富挑战的事情,身处孕期的于蓝深感焦虑。田方安慰她:“艺术源于生活,多体验就能捕捉到感觉。”于蓝听从田方的建议,到处观摩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比如,卖大饼的小媳妇如何吆喝,市井上的妇女们怎样数钱,劳作的她们摆弄鸡毛掸子的动作幅度多大,四合院里的姑嫂怎么个泼辣法……于蓝把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然后对着镜子一遍遍揣摩,最终将程娘子的刁蛮和贤惠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田方的支持下,于蓝在1954年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干部培训班,师从苏联专家库里涅夫,系统学习表演。临行前,田方专门送给她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并在扉页上附言:做一个好学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于蓝从报纸上读到小说《红岩》的连载,立刻有了把故事搬上银幕的冲动。江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英雄?于蓝暗自琢磨。这些年,夫妻坦诚相待、相互包容的婚姻给了她很大的创作热情,有了家庭的启发,于蓝演绎的江姐不仅是坚毅的革命战士,更是有血有肉的女性。
1963年,电影《英雄儿女》开拍,鲜有登台的田方再次成功塑造了剧中的王文清,日后,这个角色经常被当成电影教学里的范本使用,而剧中不少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细节是听从了于蓝的建议——她的缜密恰好能弥补他的粗犷,她的柔和足够帮他在剧里、剧外找到温情的触点。
相濡真情
上个世纪70年代初,于蓝为改编小说《霞岛》前往海岛体验生活,离家几年后,她征得部队领导的同意请田方去岛上休养。田方在信中回复:“身体不好,不便前去。”于蓝回到北京时,被丈夫瘦骨嶙峋的样子吓了一跳,田方被诊断出肝癌。于蓝躲到走廊里掩面而泣。
夜里,于蓝以为田方睡着了,轻轻关掉病房里的灯望向窗外。田方喊她:“于蓝,你睡了吗?睡不着就坐过来吧。”于蓝噙着泪坐到田方身边,脸靠着他的前胸。田方紧紧攥过于藍的手,似乎有很多话想要叮嘱她,最终只说了一句:“我办公室里有个存折,上面攒了些你平常给的生活费,你和孩子们或许用得上。”初秋时节,田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63岁。处理完田方的后事,于蓝找到那个存折,里面有200元,竟是田方从每个月20元的生活费里一点点节省出来的——他不太会讲甜言蜜语,却一直默默地疼惜妻子。
田方走后,于蓝将孩子们抚养成人:田新新成为优秀的录音师,田壮壮受父母影响考取北京电影学院,成了一名导演。而于蓝早在不知不觉中,如丈夫那般谦逊亲和。晚年的她每天练书法、画国画、做运动……通常,她会很随意地抬头瞅瞅丈夫的大幅照片,然后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你呀,人可真好!”
2020年6月28日,于蓝去世。一代传奇电影人在他们的时代里,尽情闪耀、竭力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