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课的王老师
那一年秋季,开学第一天的上午第三节课是物理,忽然来了一位陌生的女老师。原来的物理老师姓戴,名字叫戴尔波,我们都觉得他的名字很奇怪,好像是个外国人。戴老师是南方人,说话时有些发音我们听不懂。那时候,由于社会上总是在运动,老师也就很不固定,经常换人。我们不喜欢老是换来换去的,因为适应一个新老师,得很长时间。经过近一个学期的适应,我们才终于习惯了戴老师的。但是,这位新来的王老师,我们很快就接受了。她讲的课很通俗,也很平易近人,便给人以亲切自然之感,还有就是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王老师一笑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令我想起“齿若编贝”一词。
这位新老师叫王桂芝,她个子不高,也就将近一米六的样子。她和她的丈夫都是“五七”战士,高级知识分子,从大连来到我们杨树底大队第一生产小队(也叫于屯)落户,来支持农村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简称“支农”。我们大队的“放大站”,就是王老师的丈夫负责的,那可是技术活。“放大站”的作用就是把全生产大队九个生产小队各家各户有线广播的声音保质保量地加以放大,我们小孩子私下里都称其为“放炸弹”。当大队的放大站像公社一级广播站似的,每家每户有线广播的声音,都变得清晰明亮的时候,我们觉得从大连来的人,真的是太厉害了!当年村里每家每户都有广播,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每天早午晚广播三次,每次都是以《东方红》的音乐作为开始曲。当时那《东方红》的开始曲和固定时间的广播栏目,便成为人们可听的时钟,村民睡觉起床、上山干活,我们上午在山上拾草等,一听广播声音,就知天晌该回家了。那《东方红》的开始曲由弱到强,那嘹亮悠远的优美旋律在村庄上空回荡,在其后的日子里,永远地飘荡在我的心灵里和睡梦中!至今想来,也犹如耳畔!
王老师的丈夫好像是大连机车车辆厂的高级工程师,他姓朱,我不太喜欢这个姓,因为村民们称他老朱的时候,我总觉得是叫他老猪。除了于屯的同学,之前我们谁都没见过王老师。王老师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有时带到学校来,女生们特别喜欢,争相抱那可爱的孩子。后来才知道,王老师以前就是老师,而且还是大学的,是大连工学院的,还是一位讲师。
我们当时对“讲师”的理解就是“特别能讲的老师”。王老师还真的就是特别能讲。和其他老师不同,王老师习惯于在上课的一开头,先讲一些树立远大革命理想,为伟大祖国努力学习等方面的内容,以及做人的道理。王老师说,老师不能只是教书,还得育人,这就是育人的内容,要德智体全面发展嘛。当时的我们班,只剩下十八名学生了,就模仿《沙家浜》芦苇荡里的十八名伤病员,也称十八棵青松,我是班长。王老师对我也是挺好的。
记得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我和几位同学自觉来校自习,老师们在办公室搞政治学习。老师们的办公室,就是在一排石头平房的中间的几间房子,东西两边的房间就是教室,自西向东,从最低的一年级到最高的七年级,依次排序。老师办公室门前,就是石头垒的土台子,那是每天上午上课间操的时候,体育老师站在台子上,组织全校师生做广播体操的地方。学校的四周是被长满茂盛的棉槐、柳树、槐树、榆树、荆棘、玫瑰等的土壕环绕的,东西两侧的土壕中间是敞开的,就权且是学校的东西门了。教室前的操场,是正方形的,包括教室前操场四周都栽种着高大的青杨树,操场南边是篮球场,篮球场南边是一片不大的菜地,为住单身宿舍的外地老师提供蔬菜。学校的露天大厕所就建在学校操场的西南角,师生共用。
我记得那天下午我是在土讲台的西侧望见王桂芝老师的,当时想知道是几点钟了。王老师是上完厕所在通过空旷的操场往回走,当时的天气还好,王老师是背着手走路的,而且奇怪的是,她背着手将两只手操在两只棉袄袖子里,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操手姿势,我们通常都是在胸前操着两只手以防寒的。我离的稍远就大声问:王老师,几点了?王老师便抽出操着的双手,并用右手拨开左手腕的花棉袄袖子,她仔细地看了看手表,微笑着对我说: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二十八秒五。我听了,感觉特别的惊讶与新奇,我们通常都是要的大约时间,三分五分都可以忽略不计的,王老师竟然精确到分和秒!她的声音真是好听,有点儿像播音员。
一天上午,在王老师的物理课上,我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低头在桌子下偷看《水浒传》,那是好友宋振凯借给我的。我刚看完了前几章,特别喜欢豹子头林冲的故事。不知何时王老师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本能地将书放在背后,而后排的孙文成就势接了过去。王老师让我伸出手来,我就伸出手,却啥也没有。她很生气,第二天就写了一篇当时正时兴的小评论,并将其亲手写在办公室门口东侧的第二块黑板报上,那是用黑墨汁搅拌水泥抹在房墙上制成的。东西两侧各有两块,东侧的第一块版报上是教美术的戴福源老师画的彩色油画,内容是沙家浜中新四军指导员郭建光站在芦苇荡里的一个造型,他剑眉星眼,左手拨开一棵芦苇,右手紧握一把驳壳枪。小评论的名字我忘了,只记得我从王老师的小评论里学到了一个成语,叫“爱不释手”。她不点名地批评有同学在社会主义文化课上,看封资修的垃圾作品,号召全校同学要引以为戒,千万不要让封资修的思想占领了我们社会主义的课堂阵地。
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王老师特意找我说,你很有天分,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会有一番作为的。王老师又语重心长地说,但是一定要远离封资修的有害读物,否则,特别是年轻人,这一生就被毁掉了!
我大学毕业后,恰好就被分配到大连工学院工作,到社会科学系当中文专业老师。很快的,我就想起来王桂芝老师,并认为她肯定是物理系的。正好我的宿舍同屋就是物理系毕业的,他说物理系的老师他认识不少,却从来没听说有叫王桂芝的。同屋又帮我问他曾经的辅导员,又问系里的老教师,结果却是没有叫王桂芝的。
其后的一年秋天,我在大工南山商店门前排队买大白菜,前边隔两个人的一位女老师和侧面的一位男老师说话,称他为老罗。我觉得女老师有点面熟,想了想,也没想起像谁。在两位老师的闲聊中,也不知道是女老师的声音还是表情动作,我突然的就想起了王桂芝老师。我发现前边的女老师也偶尔插入聊天,就找一机会悄声问她说:那位老师姓王吗?她说是。我又问,叫王桂枝吗?她说是啊!我终于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王桂芝老师!
王老师特别的惊喜!她已经被时间雕琢成一个老太太了,只有那笑容和声音,还能使我隐约想起当年的王老师。王老师说她不是物理系的,是动力系的。还问我咱们班还有谁考出来了,当我说只有我一个时,她遗憾地摇摇头。她还带我去了她家里,也见到了并不认识我的老朱。当我看到王老师年轻时候的照片时,我特别的惊讶,虽然是黑白照片,可我觉得少女的王老师真是漂亮极了!根本看不出这就是眼前这位老态龙钟的王老师!
当时是九十年代初吧,家里有电话的都不多,手机就更没有了。王老师后来好像是搬家了,我就再也没见到她!但我衷心祝愿她健康长寿!在年少的中学时代,能有几位老师给学生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并非哪位老师都能做到的。王桂芝老师教我们的时间并不长,可她在我心中,就是一位印象极好的物理课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