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要债风波

冬日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地上,在人身上投下有限的光热,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雄伟的大楼门口,门卫连看我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继续跟那前两天刚来的年轻保安说笑,而那个小保安更不管我,因为我比他还来得早,我是什么身份,他根本都不知道。

这已经是第三个月了,我并不是这个叫作“宏大集团”大楼里的职员,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工。前半年的时候,我跟二狗刚刚给这个宏大集团的董事长老陈装修了办公室。活儿做完了,陈董事长也很满意,就签了条子,递给了我和二狗:“你俩先回,到了九月再来拿钱,这是欠条,上头有我的私章。到时候寻出纳直接领钱就对了。”我跟二狗也痛快,二话不说拿了条子就回村里了。

钱不多,只有五万元。到了九月份,我俩如约来到宏大集团,把纸条递给出纳。这个出纳是一个五十多岁左右的老姑娘,我跟二狗原想着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容易打交道,这钱很快就能拿到手,而且钱也不多,对于牛皮哄哄的宏大集团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谁料到我们想错了。

这出纳长着一张小脸,像我跟二狗这样的大个子一个巴掌就能给她盖严实,那一双小眼睛如同刀刃在面皮上割了两个小缝隙,眼珠子却贼溜溜地躲藏在厚厚的近视眼镜后面;她脸上的雀斑像苍蝇屎一样密集地分布在这张不大的脸上,除了眼睛里面没有,几乎没有任何地方能幸免于难;嘴却很大,嘴唇肥厚向外突出,那个显眼的大痦子就像那群雀斑的“领斑”一样,牢牢占据着嘴唇上缘这个面部“油水最大”的部位。

她脸上搽着厚厚的粉,嘴上抹的口红鲜艳欲滴,不说话倒也罢了,一开口那龅出的而且排列错综复杂的黄牙恨不得连跟她说话的人的脚后跟都啃了一半去。

那出纳在财务室的笼子里住着,一边跟对面的一个年轻女子聊得火热,一边用不屑的目光扫了一眼寒酸的我跟二狗,同样也毫不客气地拿走了我们的纸条。

通过别人的对话,我们知道这个出纳姓春,这个姓很少见,而这个春出纳更是少见,她先是用城里人特有的对乡下人歧视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我跟二狗,而在这样的办公环境中,我俩确实连话都不敢高声说,甚至不敢轻易挪动脚步,唯恐什么地方不合适,惹人白眼。

然而就是这样的谨小慎微,却并不能避免被歧视的命运,春出纳说:“事情知道了,最近没钱,你俩过几天再来。”说完就收了纸条,准备把我俩打发了。

这可不行!我俩的工钱就仰仗这张纸条哩!你这一收,死无对证,那怎么能行!我立即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说:“过两天能行,把纸条还给我们。”春出纳小眼一瞪,好不耐烦地说:“啥纸条?”我一下就感觉不对了:“刚才给你的那张欠条,你们陈总亲笔写的,上面还有他的私章。”春出纳说:“我没有见。”

我立即纠正她:“我们亲眼看见你收了纸条,这才几分钟你就不承认了?你这人咋是这样?”春出纳终于火了:“谁看见你俩的纸条了!看你俩这身打扮就知道是农村的死狗烂娃!跑到这儿讹人来了!”她骂得很难听,声音也很大,持续时间还比较长,一张好嘴说出的恶语让我跟二狗竟然都没有插嘴的机会。

正在这时候,楼上下来一个人,我俩一看正是陈总。我俩感觉救星来了,而春出纳也及时停止了对我俩的人身攻击。陈总基本了解了情况,就跟这女人说:“把欠条还给人家,等郑州那笔业务的钱到账了,就赶紧给他们把账清了。”

春出纳不说话了,但是脸上的表情非常难看,我估计这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一张脸,怪道胡适之先生在几十年前都说:“世间最可恶事莫如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事莫如把生气脸摆给旁人看。”即使面对老总,这春出纳也同样敢不露出好脸。

陈总把我俩叫上楼,说了些道歉的话,然后说明了缘由:“这春出纳是我媳妇她姐,一辈子没结婚,就是这样子,你俩担待些。”我俩当然不敢有啥意见,说了些感恩戴德的话,也就告辞了。

再后来,我俩断断续续来了十几趟,钱还是拿不到手。因为我俩知道这女人的毛病,每次来都不把那张欠条拿出来。而是直接跟她说事,春出纳也每次都没有好脸,甚至正跟对面的女娃谝得热火朝天,笑得嘻嘻哈哈,一旦面对我俩那张脸就变得更加扭曲和丑陋。

她每次的理由都只有很简单的一个:“没钱。”一旦我们争辩:“这事情陈总都批了。”人家仍然一副高傲的表情:“陈总批了你寻陈总去,不要跟我在这儿拌嘴磨牙。”

我俩当然不好再寻陈总,而且陈总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跟这女人弄得不美。所以事情只能这样僵持着,我俩一遍一遍地往这边跑。

二狗比较精明,等又一次被这老女人撵出大门之后,二狗点燃了一根烟:“这样下去不行,咱把时间都耽误到这事情上头了,后面的活儿还接不接?”我也正为此头疼,正是年跟前活路最紧张的时候,好好干几个月过一个好年,没有比这计划更切合实际的了,要是长久耗在这里,成了啥事了!

二狗说:“这女人其实也好弄,只要给她送点东西,就能把钱拿回来。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县官不如现管。陈总再说话,人家不执行你也没有办法。而且陈总最近听说也出国去了,啥时候回来还不肯定,你寻不着人,钱就更嫑想着拿回来了。”

我坚决不同意,凭啥?你本来欠我们的钱,就应该给我们付账,现在我们要回属于我们的钱,还要再给你送礼!再说了,就算送礼也送给那态度好的,长得漂亮的,你春出纳就这态度和模样,让我们送礼简直是开国际玩笑!

二狗笑了笑:“那你慢慢要,我给咱寻活,要不然咱俩耗在这儿,年跟前啥都嫑想干了。”

我答应了,现时的情况也只能这样,要不然年跟前这些好活路都没有了。年跟前天短,不出活而钱不少挣,但凡能过得去的人,都不在年跟前请匠人,所以,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就损失大了。

我又在这宏大集团的大厦里蹲守了半个月,春洋洋(出纳的名字)还是一副死了全家的表情,对我呵斥不断。我天天来,不给钱就不走,她也没有办法,到后来就直接无视我。

我逐渐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完全改变了之前来这里站在人家光滑的地面上脚步都不敢随便挪动的胆怯,而是一来就坐在财务室门口过道的沙发上。

那一回,春洋洋从财务室出来,见我坐在沙发上,眉眼一下就竖起来了:“你是个弄啥的?一个烂民工,狗一样的人,也能人模人样地坐在沙发上!”我没有言传,因为还要从人家手里拿钱哩,也不敢得罪人家,反正骂两句就骂两句,也不少个啥。

后来有一天,春洋洋跟换了个人一样,突然对我就热情起来。把我叫到办公室,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而且还有一阵没一阵地问:“五娃你寻下媳妇没有?看你一天挣钱熬活的,不是攒钱娶媳妇呀?攒了多少了?”我笑了笑:“没攒多少。”春羊羊就开始给核对算账,没有多少工夫,就把账目清了。

我拿了钱,千恩万谢地走了。回到村里,直接上门去找二狗,我还没说话,二狗就笑着问:“工钱拿回来了?”我吃了一惊:“你咋知道的?”二狗说:“要不然你就拿不回来,哪儿那么容易?我寻了个活,人家要赶工期。你耗在那里,这个冬天就毕了,啥都弄不成。”二狗这才解开谜团:“我给春出纳送了一个金项链,花了一千多元!”

我一下就吃惊了,对于二狗这种跟我不商量就花钱办事的行为,我简直无法接受,我坚决不同意:“凭啥给她哩!这么些日子,她可没少攘治我,还给她花钱!不行!我得给咱要回来!凭啥就把咱一千多块钱拿走了!”

二狗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一手:“五娃你瓜了!舍不得娃娃套不来狼!你就没看春洋洋那副嘴脸,一看就是尖酸刻薄爱钱的角色?不送礼这钱一辈子你都嫑想要回来!”

我根本不在意二狗的说辞:“我只知道这世上有的是公道,而不是邪门歪道。咱辛辛苦苦干了半年活,到毕了要不回来钱,还得送礼才能要回来?凭啥?我就相信邪不压正,咱占着理,她吃多少我让她吐多少!”我把两万五一分不少地给了二狗,又问二狗要了发票和那个金首饰的凭证,又一次去了宏大集团。

这一次去,春羊羊跟上次的态度就又完全不一样了,我直接了当地说:“春会计,这事情不能这么弄,我们是下苦的,挣点钱也不容易,你故意卡着我们的工钱不给,我当是公司真的没钱。直到二狗给你送了金项链你才把工钱结清,做事情不能这么做。”我故意把事情挑明,就是为了让她公司的人都知道,要不然,这项链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春洋洋这回算是撒了泼了,我也是捅了蚂蜂窝了,顿时间我就感觉我头顶有上万只马蜂在飞舞。但是我不怕,我自信我占理。春羊羊站在桌子上,啥难听的话都骂了,一时间,整个楼道里挤满了人,看热闹的,说笑的,奚落我的,看春羊羊西洋景的……把整个财务室围严了。

春洋洋闹够了,我这才把发票和凭证拿出来:“这是发票和凭证,我那个朋友送给你的。就是你脖子上戴的这条,你看,这里也有照片,一模一样。”这下就更不得了了,我一下鹐到春羊羊的要命处了,这女人实在没办法,人赃并获,只能是撒泼骂人。

这时候,陈总又一次来到财务室:“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把东西还给人家收拾东西走人!”这一声虽然不大,却很有力度,所谓威而不怒,应该就是这样子吧。这一下就把站在桌子上的春洋洋镇住了,她尴尬地下了桌子,把脖子上的项链狠命地拽下来,通过窗户扔到我身上,我赶紧捡起来,还在包退期,万幸万幸!

我退项链的时候,金店的伙计问我:“你这个项链要退的话,只能给个原价,如今金价涨了,要是店里回购,给的多,给你回购了吧?”就这样还多给了几十块钱。等我把退项链的钱拿回去给二狗看的时候,二狗眼睛瞪得老大:“她能给你?!”他根本不相信那样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能够卖账给我。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二狗说了,二狗说:“这下完了,想接到宏大集团的活儿只怕是难了。”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实在不想再接类似于宏大集团这样难结款的活路了。

我跟二狗又搭伴出去干活了,等这个活儿干完不久,又一个活儿来了,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活儿又是宏大集团的。原来,春洋洋被撵赶了之后,大闹财务室,把整个财务室砸得稀巴烂,墙面弄得一塌糊涂,只有重新装修,而陈总又一次找我们去他们公司干活,而且提前声明:“活儿一完审核通过就立即结款。”陈总还说了:“春洋洋那号人,把公司弄得乌烟瘴气的,很多业务都黄了,就因为她!这种人不弄走,我这公司就快塌火了!幸亏五娃这小伙实在,能坚持原则。要不然,谁知道后面会出啥乱子。”

我跟二狗就又来到了宏大集团,陈总果然兑现了承诺,我俩刚把活干完,他上午验收,下午就把钱款结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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