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汉成帝选妃的三大标准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成皇帝 鸿嘉三年 公元前18年

初，许皇后与班婕妤皆有宠于上。上尝游后庭，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

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班婕妤进侍者李平得幸，亦为婕妤，赐姓曰卫。

其后，上微行过阳阿主家，悦歌舞者赵飞燕，召入宫，大幸；有女弟，复召入，姿性尤醲粹，左右见之，皆啧啧嗟赏。

有宣帝时披香博士淖方成在帝后，唾曰：“此祸水也，灭火必矣！”姊、弟俱为婕妤，贵倾后宫。许皇后、班婕妤皆失宠。

于是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婕妤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冬，十一月，甲寅，许后废处昭台宫，后姊谒等皆诛死，亲属归故郡。

考问班婕妤，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

上善其对，赦之，赐黄金百斤。赵氏姊、弟骄妒，婕妤恐久见危，乃求共养太后于长信宫。上许焉。

【译文】当初，许皇后与班婕妤都深受皇帝宠爱。有一次 皇上曾在后宫庭院游玩，想和班婕妤同乘一辆车，班婕妤推辞说：“我观看古时候的画，圣贤的君王身边都跟着名臣，而三代末世的君王身旁才有宠妾。现在陛下想让臣妾同车，岂不是有些相似了吗！”

皇上对她的回答很赞赏，于是就不再勉强。太后听说了，高兴的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班婕妤又把侍女李平进献给皇帝，也被封为婕好，赐姓“卫”。

此后，皇上微服出行，路过阳阿公主府邸，又馋上了舞女赵飞燕，把她召入宫中，大加宠爱；赵飞燕有一个妹妹，也被召入宫，姿容美艳绝世，皇帝身旁的人看见了，都啧啧称赞不已。

有位宣帝时就担任披香博士的老臣，叫淖方成，当时就站在成帝身后，却唾着口水说：“这是红颜祸水，定会扑灭大汉的火德！”赵飞燕姐妹俩都被封为婕妤，一时尊贵荣宠，势倾后宫。许皇后、班婕妤都失宠了。

于是赵飞燕向皇帝进谗说，许皇后、班婕妤用妖术诅咒后宫得宠的美人，连皇上的坏话也连带着说到了。

冬季，十一月十六日，许皇后被废，迁居昭台宫，许后的姐姐许谒等人，全都被诛杀，其他亲属被逐归故乡。

审讯班婕妤时，班婕妤回答说：“我听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我修行持正，尚且没有福报，把希望寄托于干作妖诅咒的邪事，就更没有好结果了！假使鬼神有知，不会接受大逆不道的恶诉；假使鬼神无知，向鬼神诉说又有什么用呢？所以我不屑于做这种蠢事。”

成帝认为班婕妤说得有道理，就赦免了她，并赐黄金百斤。赵家姐妹骄横嫉妒，班婕妤怕时间长了，终为所害，于是请求到长信宫去侍奉太后。皇帝予以批准了。

【解析】这段材料，讲的是汉成帝刘骜后宫的事。材料中涉及的后宫嫔妃，有皇后许皇后、班婕妤、卫婕妤、赵皇后、赵昭仪等人。

汉成帝刘骜作为一个封建帝国的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旦馋上了哪家闺女，很少有实现不了的企图，其择偶的范围可以说是非常广泛了，我们看看汉成帝的择偶标准是怎样的：

一、强势的资源

这个许皇后，背后是强势的许家。许家，是汉宣帝刘询的妻家，皇后许平君为霍氏所害，许平君与刘询结识于民间，有故剑情深之谊，那个时候宣帝还叫刘病已。

由于自己的失误和当时的无能为力，导致许平君死于非命，宣帝心里既愧疚又感恩，因此许家在宣、元两朝受到了来自宣帝刘询、元帝刘奭的政治回报。

许广汉为刑余之人，不可担当重任。于是许广汉的弟弟许延寿以外戚之亲大受重用。在宣帝朝，霍光死后，张安世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张安世死后，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的就是许延寿。

紧接着，元帝朝，则由许延寿的儿子许嘉担任大司马、车骑将军。直到成帝朝，王凤上位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许家许延寿、许嘉父子两朝大司马，其政治能量在宣、元两朝，远非元城王家能够比拟，因为当时王家还只是刚刚有龙抬头的趋势，将起未起。

成帝当时虽然贵为太子，但元帝并看不上这个儿子，而且元帝动了废太子的念头，想要立更欣赏的山阳王刘康为储君。为了巩固自己的储君位置，顺利继位，刘骜娶了许嘉的闺女，这个人就是后来的许皇后。

这桩婚姻，本质上就是一桩政治联姻，或是当时还是太子的汉成帝自己的意思，或是王家舅舅们的意思。但不管怎样，本质上都是一桩迫不得已的政治联姻，不得不为。

以宣、元两朝大司马加上外戚之贵，这是一股在朝堂上影响政治走向的力量，如果不联姻，许家就会和别人联姻。试想一下，如果许嘉将女儿嫁给了山阳王刘康，谁能够当上皇帝，结局就未可知了。

所以，汉成帝娶许皇后，内心多少夹杂着心不甘情不愿，只是迫于形势，向生活低头，保全自己的家人。形势大于人，这桩包办婚姻，容不得刘骜说半个不字。

许家属于老牌外戚势力，王家属于新贵外戚势力，随着皇帝的更替，许家和皇室的亲疏越来越疏远，而王家却是即将腾空而起。因此许家为了能够在新形势下，继续保有自己的政治利益，也有和未来的皇帝联姻的需求。

只是在皇子中，许家选择谁，谁就有成为皇帝的机会。只是许家的家主许嘉，风格过于保守，错误的选择了刘骜联姻，所以造成了许皇后后来的悲剧。

王家外戚实在是太强了，一旦刘骜登基，委政于舅舅们，哪里还有许家的舞台？所以材料中说：

初，许皇后与班婕妤皆有宠于上。

许皇后既然是无奈的政治联姻，为什么还受宠？其本质就是当时还处于新旧权力的交接期，王家没底气和许家翻脸，所以成帝必须按捺住自己的不甘心，违心的宠溺许皇后。

等到王家利用皇帝的金字招牌，一步步的从许家蚕食到大部分权力后，其过河拆桥的嘴脸就开始慢慢显露出来了。《资治通鉴》是这样说的：

建始三年，前30年，上欲专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

当时最开始的情况是，前33年成帝登基，许嘉仍为大司马、车骑将军；但成帝又任命了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两位大司马并驾齐驱，颇有武帝朝卫霍的意思，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霍去病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因为有前例可循，再说实权仍然掌握在自家手上，许家就默认了，岂料三年的时间，但有高位岂无实地，皇帝、大将军的地位皆在车骑将军之上，长期的名不副实，原来依附于许家的基本盘，也就慢慢的依附于王家了。许家因此也就被文火慢炖的架空了。

因为大家都只会帮能赢的人，看许家、王家与皇帝的关系，许家是汉宣帝的妻家，也就是汉成帝奶奶家的亲戚；而王家却是汉成帝母亲王政君家的亲戚；许平君早死，成帝根本没见过，而王政君却天天可以对儿子耳提面命。

谁亲谁疏，一目了然。所以许家阵营中心思活泛的人，就开始筹谋着改换门庭，捞取好处了。

因为越早上车，得利越多。跳车晚了，就连汤都赶不上一口了。这就是许家失势的原因。许家失势，则发生了许嘉被劝退的事，许嘉被劝退后，则许家已经失去了政治价值。

许皇后本身是以政治联姻的形势存在的皇后，一但王家掌握了大权，许家大权旁落失去了政治价值，王家也就不再限制成帝废许皇后了。而成帝娶许皇后本来就不是真心实意，而只是一场交易，现在地位稳定了，交易自然也就终止了。

世家嫁娶很难得到幸福，往往就是这样，因为人心难测，你不知道别人是真心爱你，还是图你背后的政治能量，只是互相利用。一旦只是图你背后的政治能量而曲意逢迎，等到家长退休了能量没了，或者是曲意逢迎者自身能够在新形势下稳定立足，不再需要妻家。往往就会和汉成帝一样，上演始乱终弃的剧目，让人唏嘘不已。

二、有趣的灵魂

材料中的班婕妤，是东汉军事家班超、史学家班固、班昭的姑奶奶。班家的世系是这样的，班家在秦末大乱的时候，为了躲避战乱，逃难到楼烦，牧羊为生，楼烦在今天的山西宁武一带，属于后来的汉匈边境。

到了后来，整个家族慢慢就在山西发展壮大了，到了汉宣帝年间，已经属于地方豪右。朝廷为了维护地方稳定，同时促进关中发展，历来都有迁豪实关中的政策。由于班家已经达到了迁徙标准，于是就被朝廷迁徙到了扶风郡的平陵县，平陵是汉昭帝刘弗陵的陵墓，迁豪守墓因此立县，常规操作。

班家本是中原楚国人，又长期处于后世战乱频发的边境，所以常规书香门第是耕读传家，而班家却不同，班家是牧读传家，既读汉家的经典，又有匈奴的作风，家风融汇汉匈，班家文武双全的基因就这么种下了。所以后世既能出班超这样的军事家、外交家，又能出班彪、班固、班昭这样的文学家、史学家。

鉴于班家的文韬武略，班家又在汉武帝北击匈奴期间，依靠自己在边境的经验，鼎力支持。到了汉成帝年间，班婕妤的父亲班况已经做到了越骑校尉。越骑校尉是北军八校尉中的精锐重骑兵，颜师古认为越骑的意思是百越骑兵，我认为越骑的越，取的是超越、跨越的意思，形容重骑兵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的姿态。

然后班况生班婕妤，班稚。班稚生班彪，班彪生二子一女，班固、班超、班昭。班稚为汉成帝朝黄门郎、中常侍，班彪时逢乱世，潜心修史，我们今天看到的《汉书》的史料，多出于班彪，由儿子班固、女儿班昭整理补充而成。

而老二班超则不甘心当个刀笔吏，于是发扬家族优良传统，投笔从戎了。班超跟着光武帝的驸马、奉车都尉窦固，在西域打了30多年的仗，外交加战争，拉打结合收复了战乱时丢失的西域，重新建立了西域都护府。

最后封侯拜将，官至西域都护，封定远侯。班超的一生，可以说都花在重建西域都护府，重新打通丝绸之路的事情上了，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贡献。

班家多才女，常留有著作传世，比如说彪炳史册的《汉书》，有一部分就是班超的妹妹班昭所著。而材料中的班婕妤，也素来以博学高才著称，尤其擅长做赋，感受一下班婕妤做的赋：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城。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垒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

怎么样？有没有楚辞离骚的既视感？班家祖籍是楚国人，做的赋确实很有楚辞的味道。能做赋的女子是很少的，汉成帝娶班婕妤，其实就是喜欢上了这个有趣的灵魂。

班婕妤的文学造诣极高，尤其熟悉史事，常常能像上文的诗赋中那样引经据典，开导汉成帝内心的积郁。班婕妤又擅长音律，常使汉成帝在丝竹声中，进入忘我的境界，对汉成帝而言，班婕妤不止是他的侍妾，她多方面的才情，使汉成帝把她放在亦妻亦友的地位。

在赵飞燕、赵合德姐妹进宫之前，成帝宠爱许皇后是出于政治需要，而宠爱班婕妤却是发自内心，在许皇后那里得不到的东西，在班婕妤那里得到了。

然而有趣的灵魂是无法脱胎于肉体单独存在的，再有趣的灵魂，如果没有年轻美貌的躯体去装载，始终让人没兴趣去深入了解。

人性就是这样，少有人能跳脱出人性。男人到了五、六十岁，大多依然好色。而女人到了五、六十岁却已是容貌大改，青春不再。成帝喜欢的是才貌俱佳的班婕妤，而不是逐渐老去的班婕妤。

所以班婕妤要从自己的侍女中挑选一个年轻女子，去侍奉成帝，以满足成帝在自己这不再能够满足的欲望，这个人就是卫婕妤。推自己要好的侍女上位，会获得感恩，总比这个位置被别人霸占到要好。

由于汉成帝和班婕妤确实爱过，所以班婕妤的下场没有许皇后那么惨，只是班婕妤老了，成帝这只没有脚的鸟，要去寻找新的蓝天白云了，直到他遇到了赵飞燕，他才会再次停留下来。

三、好看的皮囊

赵飞燕和汉成帝相遇的情形，像极了汉武帝和卫子夫相遇时。汉武帝是在平阳公主家遇见了舞女卫子夫；汉成帝是在阳阿公主家遇见了舞女赵飞燕。卫子夫为汉朝带来的是最强的外戚天团，而赵飞燕却为汉朝敲响了丧钟。

把王朝的灭亡归结到一个女人身上是极其不负责任的，根本原因还是在男人身上。看许皇后、班婕妤、赵皇后、赵昭仪先后受宠的过程，我看到是权力越来越任性了。

在汉成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连能不能继位都是个问号，因此为了巩固位置，果断的和许家联姻，娶了许皇后，增强自己的政治资源。这种事情在感情上来说是不道德的，但从政治上来说是非常理智的。

这里有个先后顺序的问题，那就是政治的优先级别是高于个人感情的。如果没有许家的支持，或者和许家联姻的是山阳王刘康，那么汉成帝很可能就无法顺利继位，不能继位的太子是什么下场，历史是不断给出了案例的。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从道德上苛责是不切实际的，不这么干的人，连活着的权力都会失去，都死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资格谈感情和道德？所以这是需求分级的问题，生存问题永远是优于发展问题的。

汉成帝的问题，就在于太过无情，又太过专情。爱你的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爱你的时候你说你是什么？一旦他不爱了，就会如同甩包袱一样，把许皇后、班婕妤这种没用的包袱统统甩掉。

这种把欲望写在脸上的行为，在政治上的吃相是非常难看的，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政治，一旦做出汉成帝这种甩包袱的动作，其政治形象将会大打折扣。

因为这种事情，不是做给当事人本身看的，而是做给围观者看的，汉成帝之所以无法从王家拿回权力，其实就是这种形象害了他，没有人相信他可以好好的善待功臣，因此人心不依附，都不愿意为他效力。

其实他喜新厌旧，宠赵飞燕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宠赵飞燕给她物质赏赐就是了，错就错在不该随意废立皇后。

一方面，皇后家族为汉成帝的上位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现在没有价值了就一朝被废，刻薄寡恩，冷了人心；另一方面，随意废立皇后乱了秩序，下层可以通过僭毁的行为取代上层，则从此以后，组织内部纷争不断了，人人都想通过僭毁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