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的地下党员(中篇小说)

小镇里的地下党员(中篇小说)

文/海军

小镇的东边,有一座大庙,叫城隍庙。别的地方,城隍庙都在城里,唯有这个小镇特别,雄踞城东山岗浅坡上,据老龚引经据典考证得来,说它同明朝费宰相有关。这儿作个简介:明正德年间,费宏在县城学馆启蒙,由于天资聪颖,很受先生喜爱,也自然遭到士绅富豪子弟疾妒和欺负。

有一次栽赃说费宏偷了同窗的新墨,费宏百口难辩,一气之下拉着他们到城隍庙、求城隍老爷神断洗冤。费宏言,如是我偷墨、连发三个圣告(庙里神器、两块竹板)偏偏城隍老爷外出神游,几个衙役恶作剧开玩笑,居然真的发了三个,那些富二代得意忘形,费宏就是跳进桐木江里也洗不清了。费宏愤怒至极,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灰团,爬到神案上,写了“我若有出头之日,誓把你赶出城去。”一行大字。

几个衙役上前一看,见是骂城隍老爷的,连忙去擦,可是怎么擦也擦不掉,就像刀刻一般,入木三分。城隍老爷回庙后见字问清情况,呆如木鸡,得罪文曲星犯了天条,便自缚其身向玉帝请罪、玉帝龙颜大怒,下旨问斩,亏葛玄求情,责罰,须遂费宏心愿,逐出城里,搬迁城外。于是、东门外便建城隍庙。

还有一个坊间传说:原来城隍庙紧挨县衙,一阴一阳,好像两个衙门。知县注重教育,准备扩建县学,便想把城隍庙迁到城外去,偌大的地盘上立一座文昌阁,还可盖士子号房,没想到,知县动议遭到城隍庙首领们一致反对,这些员外士绅纷纷上书请愿,态度坚决,惊动朝廷,皇上便说:费爱卿,既然是你家乡的事,朕就派你妥善处置。费宏不远千里,马不停蹄回到乡梓,听取各意见,又亲临县学馆舍视察,看到又小又破的建筑、竟然还是当年自己启蒙入学时的旧模样,心中一惊、鼻头一酸,教育不兴,如何培养人才、造福乡里?甚感 有愧,可如何说服那些顽固不化,坚拒不遵的士绅呢?费宏心生一计:容老夫今晚与城隍老爷从长计议,听一听他有何高见。第二天,费宏对众人说:城隍老爷听了我的话,高风亮节,决意情愿搬迁、空出地方兴办教育,造福黎民百姓。众士绅对费宰相所叙深信不疑,一场争执悄然平息。费宏还代表朝廷、对兴修学院,新建城隍庙划拨白银各五千两。并从俸禄中各捐三百两纹银,以表拳拳之心,还应恳求为文昌阁和城隍庙、题写匾额,这两块镏金楠木匾,小镇老人说上世纪三十年代,还能見到这匾。

呼延潮来到小镇时,已是20世纪10年代的事。老辈人回忆,这个老呼当时还是小呼,20出头,络腮胡子,浓眉大眼,个头当有一米八五、典型的北方汉子,一辆嗄嘎作响的独轮车,小镇人叫鸡公车、一边坐着一个白发老妪,另一边堆着破絮烂衫、之中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车的后面,紧跟慢走一个篷头的年轻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女娃、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男孩,一家人灰头土脸,个个憔悴不堪,车上老妪发话:孩啊,俺们别往前走了,俺仔细看了看,这个地方多是砖瓦房,街头上的人衣帽鲜光,人们脸上也不见菜色,想必此地地肥水美,人富年丰,俺们在这里饿不死。

呼延一听:娘,俺依你。看天色不早,咱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把一大家子人安顿下来。靠边停车,呼延向店家和路人打听哪里可住人?有人捂鼻、有人摇头、有人叹息,还有人递上一大包肉包子,但谁也没有说出哪里能住这一大家的逃荒人。南杂店的祝老板闻声而出,一见呼延五大三粗、好不威风,便动了心,祝老板是城隍庙的头首之一(董事会成员)昨晚庙祝张三仔跌伤不起,正发愁庙里无人值守,这后生正是最佳人选。

便上前问道:敢问壮士姓名?城东有一城隍庙,房间许多,尽可安排你一家人居住,不知你是否愿意,每月还有月供薪资。呼延一听:愿意、愿意,謝老伯施以援手,没齿难忘。车转身伏在老娘耳旁、呼延抑制不住满腔激情:娘,俺们找到新家了!

祝老板叫上伙计、领着呼延一家直出城东、祝老板边走边问:呼延啊、听你口音、好像是北方人氏,为何不远千里、举家远徙,来到敝地?呼延潮眼睛有点发红、嘴巴喃喃不知如何回答,倒是老妪答应:回老板,俺是河南驻马店人,只因家乡前两年大旱、今年又发大水、颗粒无收,饿孚千里、十室九空。无奈一路乞讨,今到贵地,落脚谋生,感谢您恩重如山,不嫌不弃,您就是俺呼延家再生父母。

祝老板连连摆手:言重了、言重了。谁都有三灾六难,关云长还有走麦城之亊,你等暂且在城隍庙安下身来,守庙工钱、粗茶淡饭,养活一家人估计无甚大碍。祝老板听了老妪的话、暗暗思忖:她的话句句得体、在理,想必是读书人家、这呼家汉子、推车行路一招一式、一步一迈、步步带风,尽显练武之人的精气神。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城隍庙,但只见庙门高大,青石到顶、两扇大门、铜皮包裹,朱漆丹红,整座建筑呈大船形,船头向东北方向,开有正门,但明文规定,非三品大员一律不开,因而仅为费宰相前来掛匾典礼开过一次,之后就是后朝的知府、知县乃至民国政府县长大人、也未开啟。

中部正殿,恰似船舱,城隍塑像与戏台遥对,大厅酒席能摆一百多桌,看戏则可容两三千人,船尾有十多间房屋,有客厅客房、厨房杂屋,还有马棚,后门直通山坡,一囗甜井,水质甘洌,大早不涸,以至许多居民舍近求远,也要来此挑水,说是水甜好喝,实乃是喝城隍神的水以祈祛病延年。

伙计敲了许久大门未开,便绕道后门才找到林哑巴,这林哑巴也是庙祝之一,无儿无女,孤身一人。九聋十哑,自然是叫不应的。祝老板对哑巴又比又划,总算让其明白、然后对呼延说:你挑上两间作卧室,先打扫干净,庙里尚有些供米油和供品,廚房锅灶一应齐全,明天你先预支一月工钱,上街采买,老夫吿辞。

呼延一家千恩万谢,送走祝老板,林哑巴啊啊吧吧忙前跑后,为呼延一家打扫房间,清理床铺,又带着呼延媳妇去到厨房,那灶石块砌成,那锅尺八塘锅,那水缸青石凿成丶浑然一体。把这河南媳妇杏花看得目瞪口呆,掀起大米缸,𨚫只有薄薄的一层米、难遮缸底、看来熬稀粥也是不够的,林哑巴咧了咧嘴笑,乌里哇啦连比带划,指了指地一堆红薯芋艿和墙角的老南瓜,杏花猜懂了他的意思,也知道了他这几天一直靠啃红薯过来,哑巴不会烧饭,过去一直是张三仔大哥烧饭。

哑巴又掀开油缸,约有半缸,俱是百家敬供的香油、油很杂、有菜油、茶油、米糠油,主要是庙里用于点灯,庙祝杂役免不了也用于烧菜烹饪,有米有油还有这些东西,杏花把心儿放下,嘴角也有了些许笑容,示意林哑巴点火,半个时辰,一大锅香喷喷的红薯芋头米饭就熟了,这顿饭,是她一家半年多吃得最饱、最可心的一顿,也是哑巴几天来第一次吃上热饭。是夜、早早扛上门栓,终于安心睡上了一个不再狗咬人撵的安稳觉……

可睡到半夜,呼延潮被母亲叫醒:潮儿、俺看此地容得下俺一家,娘也不想颠波流浪了,俺呼延家就在这长住吧,你把传家宝妥妥埋藏、以免夜长梦多,生出意外。呼延潮连连说是,可藏于何处是好,才令人放心,想了想,看了看,一拍脑门:有了,娘,东西就埋于俺的床底之下,俺在、宝贝就在。说干就干、撬开青石板,挖出一长坑,将近二尺半的用油纸包着严严实实的木匣子埋下,一切忙完、鸡叫头遍、月落西山时、啾啾夜猿起。

庙祝的日子机械、枯燥、繁锁,从鸡叫黎明到日落黄昏,黎明即起洒扫阶庭,光是清扫非得一个时辰,还要清洁香案,掸除灰尘,吃了薄粥,又要去庙产田地翻耕土地,莳弄菜苗,浇水施肥,还要去远处的七里岗砍柴,最机械的是添加灯油,特别是半夜也要添加,哪怕寒冬腊月。

那七八盏长明灯,是万万不可熄灭的,误了添油,被头首们发现,轻则挨骂、重则要扣除工钱,区区一点工钱,是不经扣减的,七扣八扣,是要喝西北风的。庙里不时有些供品:猪头、糕点、时令水果,但规定须供十天以上,方可取下、这时候,早已变质变味,交由杏花,小心收拾,也所剩无几。

庙里诸亊、初来乍到,呼延自然手忙脚乱,茫无头绪,幸亏林哑巴娴熟、虽不能言语,但能指点,呼延渐渐理出头绪,对年长十多岁的林哑巴,呼延总会想到饿倒在湖北的叔叔,也是哑巴,亲切之情油然而生,一个月不到,就亲如家人,从此,林哑巴饥一顿饱一顿,热一餐冷一餐的日子不再,灰布长袍也由杏花浆洗干净,呼延又带着上街理发洗澡,俨然焕颜一新,活脱脱年轻十岁。连祝老板等头首都啧啧称道:哑巴就像找到了一个家。

这个呼延人厚道,热忱,家风肯定好。便提议给予长工钱三成,这样,呼延每月可领取铜钱四吊,勉强维持一大家子的粗菜淡饭的生活。好在杏花勤快,领着孩子们开垦荒地,种下各种蔬菜瓜果,米不够、瓜菜代,苦日子一天一天捱。

穷人自有穷办法,为了生计,除了开荒种地,养鸡养兔,猪是没法养的,人都吃不饱,哪来的剰饭菜潲水,而兔子主要吃草吃野菜,杏花最多养了一百多只。看到后山上一片一片的苦竹林,呼㢟想用它扎灯,扎宫灯是呼延家传统手艺,马上就要春节了,扎些灯装点大庙,平添喜庆气氛,还可卖给乡亲,赚点过年补贴。他把想法稟报祝老板,得到几个头首交口称赞,并拨付经费购买物品。

呼延领着哑巴、杏花砍竹破竹削料裁纸扎丝,很快一个个鲜活玲珑的宫灯挂满了城隍庙大门和大殿,红灯红光映红了大地,大人驮着孩子一盏一盏往前数:一团和气灯、和合二圣灯、三阳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子夺魁灯、六国封相灯、七擒孟获灯、八仙过海灯、九子十成灯、十面埋伏灯。看得小镇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果然不出呼延所料,小孩子喜欢得不得了,纷纷闹着要带回家去,正好年关,便你一盏、我两个,几千只宫灯销售干净。呼延买了些年货送到各头首府上,还为林哑巴和自己全家人都添置了內外一新的过年新衣,可怜兮兮的几个孩子,几年来,第一次吃上了一口真正的红烧肉。

让小镇人开始认识呼延潮的,是在呼延做庙祝的第五个年头,庙背山中的银杏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那圆圆的银杏果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明代定五月十一日为都城隍圣诞日,小镇也不例外、根据庙规,一年一小庆、五年一中庆、十年一大庆。

这年农历的五月十一日、恰逢十年大庆、大摆宴席、延请戏班、演唱大戏,四乡五岳、扶老携幼、呼朋唤友,齐聚一堂、庆生活动连举三天、让小镇三天都沉浸在欢乐气氛中。这三天,也是呼延和林哑巴最忙碌的时候、尽管有头首主亊、有大厨及帮工,有许多热心的信徒(志愿者)打理,但一些主要的事情还是要呼延一一亲为,光是那几天的垃圾、都能堆成小山头。还要眼睛盯住防火,一旦失火,几千上万前来祝寿看戏的百姓居民,不堪设想。

大门口,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摆满了小吃、瓜果、糖人摊,小镇的小吃,品种繁多、花色齐全,饺子、面条、馄饨、米粉、烧饼、油条、麻球、麻圆、麻子果、千层糕、粽子、冻冻果、夏羹果、灯盏果、夹子果、煎饼、烙饼、韭菜饼。特别是清汤(馄饨)清爽可口,既解渴又充饥。这边摆满了本埤糕点、琳琅满目,香气扑鼻:川酥糕、董糖、芝麻糖、芝麻片、色果、芙蓉糕、水晶饼、徽稣、料满月、蛤蟆酥、排饼、芋头糖、还有冻米糕、猫耳朵、兰花片、羊角稣……

提篮叫卖的有花生、瓜子、栗子、一节一节的甘蔗、番薯片……如潮的人流,很大的商机,精明的商人和小贩都不想错过机会,都想在这几天的节庆里赚到几文铜钱。祝老板把呼延潮拉到一旁:庙里大会,人山人海,越是人多越易出亊,虽说镇公所派了保丁,可他们只能欺压百姓、狐假虎威,敲敲竹杠还行,遇上地痞流氓、只求自保,哪里还指望他们!你带上几个人、加强巡查,力保平安。呼延点头:先生放心,我当尽心竭力,恪尽职守。

小镇把这些流氓叫流昆、光棍、半件长褂子、或者叫罗汉,历代县令都为之伤透脑筋,曾有知县听高人献计、在城北筑起三丈八高砖塔,名曰风波塔,百姓习惯称之为光棍塔,以示铲除光棍无赖。可就像割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发一茬,祝老板所担心的正是这些恶棍捣乱。

话说怕什么就来什么。下午时分,呼延强撑沉重的眼皮,两眼迷离,他已经一天多未合眼睡一会儿,猛然听到一片喧哗,大喊救命。他领着三人冲了出去,只见六个青皮无赖在龅牙虫指挥下、围着两个年轻女子,抢夺一个虎头虎脑的奶娃,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原来是八都董家少奶奶偕使女小梅、抱着孩子来看戏、恰与龅牙虫打个照面,这龅牙虫一见两眼发直: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天仙貌美妇人,宛若画里的仕女,便心生歹念,图谋不轨,上前调戏,谁知被那妇人大声喝斥,这龅牙虫一想:孩子是母亲的命根子,把孩子抱走,何愁妇人不从?便下令抢人,小梅哪见过这般情况,扯开嗓子喊救命。

呼延大喝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胡作非为,你们还有王法沒有?龅牙虫定眼一看、原来是呼庙祝,哼哼冷笑: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你这个鸟东西,识相的快快闪光,免得打断你的狗腿。呼延从一喽罗手里夺过孩子,交到小梅手里,才答道:我端庙里的饭碗、就要管这种事情,听我一句劝,不要惹亊生非、引火烧身。

把龅牙虫气得五火生烟:上、一起上、卸了他的手和脚。一群恶狼往呼延扑来,没想到三下五除二,眨眼功夫,一个个嘴巴啃地,全打趴下了,就连龅牙虫都没看明白,龅牙虫解下腰间三节棍、一个动作直取头顶,呼延腾身后退,从哑巴手里接过长木柄扫帚,一脚踢下竹帚,用木柄迎头一拨,三节棍飞上半空,然后扼住他的腕上命脉、顿时、龅牙虫痛得大汗淋漓,软如面泥,这家伙也是个练武之人,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看出了呼延功力和技艺,连忙求饶:好汉饶命,我等有眼不识泰山,饶我们一回。这时、保丁才跚跚来到:干什么,干什么,跑这儿来捣乱滋亊,吃饱了撑的,都给我押到镇公所大牢里去。

关了三天,罰了些银两,龅牙虫一应人便放了出来,其中矮子说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认栽了,再邀上几个人,去找那姓呼的报仇雪耻,不然我们还怎么在街上混?龅牙虫摇了摇头:此人功夫了得、深藏不露、且心地纯厚、无害人致人死地之歹毒。从他拿揑我命门来看、明显只用了三成之力,对你们、也仅仅用了北方推拿之术、而不是伤筋动骨,依我看,这是个很讲义气的江湖之人,也是个值得信赖深交的朋友。矮子,你带人捧上两坛状元红,提两个腿子,我们一并登门陪礼道歉。

一干人带着酒肉果蔬再到庙前,吓得哑巴甩了扫帚跑了进去,呜里哇啦又比又划,呼延出去一看:你们又来了?难道非不可拼个鱼死网破不成?龅牙虫满脸堆笑:误会、误会。兄弟们今天来,就是为结交你这个朋友,特意备了些酒菜、不打不相识,向你道歉陪罪来的。

自古拳头不打笑脸人,呼延本来就不想得罪这些地头蛇,借梯下楼、招呼杏花生火做饭炒菜,酒过三巡,在龅牙虫一再奉承下,他只好说出了身世,原来他出身在武将之家,太祖系宋朝开国名将铁鞭王呼延赞,七世祖呼延灼、上梁山之前为汝宁郡都统制,武艺高强,杀伐骁勇,有万夫不当之勇。因其善使两条水磨八棱钢鞭,故人称“双鞭”呼延灼。

在梁山排座次时,坐第八把交椅。呼延灼位列天罡星第八位,上应“天威星”,为梁山第八名好汉,又被封为“马军五虎将”之第四员。龅牙虫他们听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小眼瞪大眼,惊叹不已:原来是将门之后,虎门英雄。我们有眼无珠,实在冒犯,该死。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要拜呼延为师。呼延一听:拜师可以,但我有一个规矩,做我呼延家徒子徒孙、从今以后,不能再做伤天害理,祸害乡梓的不苟之举。大家纷纷答应,连连敬酒、两大坛状元红大半进了呼延肚子里,可不见半分醉意,而龅牙虫七人东倒西歪,全部倒在䅁桌之下,林哑巴心细,他发觉呼延潮鞋里俱是水,原来、呼延早用内力将酒精逼出脚底……

镇里的空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越来越紧张压抑、省城调来了一个正规团,有小钢炮、重机枪,还有清一色的德国造步枪,还有一个骑兵加强连,团部驻扎城里县政府官邸,还强化保甲及联防联座制度,县团防局也招兵买马,一时间、小县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钱人家更是人人自危,胆战心惊。人说理发店、小饭馆、城隍庙是消息源和传播站,呼延潮就是从烧香客的口中、才慢慢听明白。

原来继赣南中央苏区,邻县横峰葛源又出了个闽浙赣苏区、闽赣边界也发现了红军游击队,还听说共产党红军专革富人的命,打土豪分田地分浮财。不过,这些话都是私底下悄悄在传,公开场合里噤若寒蝉,茶楼酒肆,就连理发店也张贴着:"莫谈国事"的标语,县团防局和警署还派专人到了城隍庙,除了贴一些标语,主要是训诫呼延与林哑巴,发现陌生可疑人员要立即报吿,夜间禁止留宿流浪乞讨人员,毎晚早闭庙门等等,哑巴自然是听不到的,呼延机械地点头答应。临走时,王大队副恶狠狠地说:听明白没有,出了差错、小心狗命。说完,将两个栖身庙里的瞎子带了回去。

呼延比划着告诉哑巴,让他值守上半夜,自己则守下半夜。哑巴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也越来越羸弱,尤其是犯上了哮喘病,一受风寒犹如装了个风箱"呼哧呼哧"咳个不停。祝老板他们说幸亏有呼延一家悉心照料,这哑巴不知是什么时候修来的福。其时渐至寒冬,天气一天比一天更冷、风呼呼刮起,像刀割一样生痛。下半夜的更是最苦的、又饥又寒又想睡,老话说有钱难买三更眠。到了三四点钟,上下眼皮直打架,呼延本不吸烟,为了提神,从林哑巴那学会了抽黄烟,搓上一根纸媒,往竹烟筒装上一撮烟丝,用纸媒义点上,烟顺着竹筒抽到嘴里,又从鼻孔里冒出,开始抽、咳得眼冒金星,眼泪鼻涕往下掉。

说也奇怪,三天后,不觉得刺鼻呛人、倒觉得香气扑鼻,醒目提衶,赶跑了瞌睡、不知不觉居然上了瘾。抽了几筒烟,再喝上几囗酽茶,呼延拉开架势准备练呼延家拳,一掌还未劈出,夜空中响起了一阵啾啾的枪声和喊声:站住、站住。追……呼延悄悄打开耳门,探头望去、正见城东门一片火把亮光,一队团防局和警署官兵似乎追什么人,屏住呼吸、他从黑幕中隐约看到两个黑影往庙里跑来,呼延迎上去想看个真切,两个后生一边不时往火光处打上两枪,以威慑追兵,一边低声急促喊:呼延师傅,救救我们。

呼延好生纳闷这两个陌生后生怎么知道自己,顾不得多想、引二人从耳门进庙、可人藏哪里呢、虽说房间很多,可追兵势必搜索,这可是两个大活人。正为难之际,林哑巴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呜呜哇哇,拉着他们,走到城隍神像神龛前,用力一推,一个黑洞赫然呈现眼前,他端起一盏油灯,顺着十几级台阶,下到洞里,只见洞内足有一个大房间般,有床有桌有椅,安顿好两个后生,林哑巴和呼延用力将神龛复位,这时大门外响起呯呯呯打门声:开门、开门。白匪追兵到了门口,用枪托拍击大门。

团防局王副大队长用驳壳枪指向呼延两人:为什么跚跚才开门?是不是在藏共匪?呼延忙说:我们都睡了、听到敲门声,就赶紧来了,哪来什么匪?王副大招呼众人:给我分开搜,每个角落都仔细搜。几十号人立马散开,一个个房间,一个个旮旯、就连水缸米缸、床底、杂物间牲囗棚都用刺刀捅,把呼延老母亲和杏花孩子们吓得簌簌发抖,蜷缩一团。

忽然跑进一个团丁:报告张队副,后山有动静。張队副枪一挥:追。团丁们蜂拥而出,呼延才吐出一口长气。招呼林哑巴提上一壶茶和一些锅巴又下到洞里,后生俩连忙道谢,喝了点茶水,准备要走、哑巴伸手拉阻、呜哩哇啦很是着急、两人一头雾水,不知什么意思,呼延说哑巴大叔说外面肯定有埋伏,张网以待,出去等于自投罗网、他叫你们安心在这里休息三天,三天后,团防局定会撤兵。

呼延对林哑巴顿时觉得不一般,感到很神秘,可神密在哪里,他一下子又说不清道不明。为了验证哑巴的判断,他一跃上了两丈多高的马头墙,果然,山坡和后门都有伏兵……

三天后、哑巴提了竹篮去菜地、顺着山坡走了几个来回,才打手势告诉呼延,可以送人。送走后,他对哑巴叔简直偑服得五体投地,伸出大拇指比了又比,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神衾下面有暗室?林哑巴显然不愿多说,只比划一下告诉他是扫地时偶然发现的,嘱咐呼延千万不要告诉他人。看到呼延肯定的点头答应,才露出一丝微笑。也伸出大拇指表扬呼延小老弟,一时间,呼延觉得他俩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

国民党县党部、大门口堆设了沙包,架起了砦马、一边一挺重机枪,站岗的哨兵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国民党党部书记长、县政府县长、驻军168步兵团李团长三巨头、还有团防局长、警察署长、典狱长、民政局长等军政要员,针对前几日共军游击队潜入县城侦察采购又全身而退一亊,进行检讨,传达省政府主席命令,对赣南苏区、赣东北苏区及闽北红区务必切断联系,实行军事围剿,经济封锁、政治劝降等手段、决定会后派出主力二营进剿,每个城门加派一班正规军带班、严防共谍进城、对西药食盐电池棉布等物资严格控制、强化十户联保联坐制,以防通共资敌,由警署颁发通行车,凭戸籍领取、一戶一证。

县党部书记长严狠狠地说:各部要精诚团结、恪尽职守,让一只小鸟也飞不进城里、要把共军困死、饿死、冻死在深山老林。谁要再出纰漏,格杀勿论。

眼看到了年关,天空布满铅块般的乌云,阳光很难透射下来,大地一片昏暗。估计不下几场大雪,很难放晴。人们的心情也很压抑,哑巴扫着扫着、常常柱着扫把遥望南天,嘴里呜呜晆哇、不知想说什么。他拿出一些钱,交待呼延多买点米、多买点盐,还想买药、买米买盐尚可理解,没病没伤、买药干什么,呼㢟就不清楚了。想问又不好问,倒是奇怪、这哑巴叔连抽烟都舍不得,居然还有存銭?还有哑巴喜欢养鸽子,当宝贝一样供着,连孩子们看看也不允许,真是有太多的奇怪,可能哑巴聋人都古怪。不好问就不问、呼延也懒得想这么多,像蚂蚁拖虫那样,今天买一点、明天买一点、买来都交给哑巴叔。一大家子人,尽管瓜菜煮饭,多囤点粮也是应该的。腊月二十八那天晚上,北风愈刮愈烈,叔侄俩早早关门,围着塔盆烤火,火烤胸前暖、㶡吹脊背凉。摸了摸哑巴单薄的长褂,他问前几天我不是给你做了一件新大衣?你是不是舍不得,想留着过年穿?哑巴咧了咧嘴,摇了摇头。半夜时分,从后墙翻进来两个人,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手枪队的虎子和冬崽,冷得发抖、上牙直打下牙,吃下两碗菜饭,才暖了过来,呼延说: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到处是巡逻队,你俩还敢到虎口捊虎须?

有过第一次交情,虎子如实相告:不来不行啊,山里实在太困难了、大冬天的,就连野菜也挖不着,还要经常转移,避开敌人清剿,伤病员缺医少药,轻伤拖成重伤,小病成了大病,首长不得已派我们下山,也是无奈之举。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呼延点点头:不是万般困难,自然不钻这刺刀丛,只是我家穷无隔夜粮,纵然有心也无力,这如何是好?

呼延说这些话、决不是推脱与虚委,说的是实情。冬崽说:你的仗义相助我们非常感激,只是借庙里暂且落脚,明日天一亮,进了城,有人会想办法。呼延说现在进出城门要有通行证,你怎么进得去呢?再说要带米盐物品、又怎么出得了城呢?几句话,把他俩问住了。他俩低声商量了一会,虎子郑重对呼延说:大哥、疾风知劲草,上次之事,可见你是可信赖之人。这样,你明天带着哑巴进城去,到恒昌南货店,找祝老板,你只说"舅舅家来人了,外婆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其余不要问。呼延一听,心里一惊,这祝老板竟然也是共产党里的人,难怪……

祝老板叫祝华夏,自打少年学徒就做南贷生意,后当伙计,后来自已就开了南货店,爿下了这间店铺、当了个小老板。他有个弟弟在南昌与方志敏一起、就读于江西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应用机械科学习。方为该校学生自治会负责人,他弟弟则协助方志敏的工作。他弟后来奉命囙家乡小镇发展组织,一年之后便去葛源闽浙赣苏区的武装斗争。听了呼延的话,祝华夏只是迟疑了两秒钟、马上就反应过来,连忙将他带到后堂:好样的呼延、老夫没有看走眼。舅舅要的东西,我早已备齐,单等外甥来取。可现在査得这么紧,如何送出去呢?

呼延想了想:把老南瓜切个口子,将食盐漏进,再用明胶封口,可不留痕迹。那药品呢?祝老板紧问,药品?我还没想好,呼延说:能不能将担箩筐的竹杠打通,将各种药片一片一片倒进去,再用蜡封口,还淋不了雨。不过,到了山里分拣很麻烦,得有经验才行。祝老板想了想: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先这样吧,救急要紧。

叫上几个伙伴分头行动,很快,呼延担着箩筐和哑巴来到东门,以前,带班团防局的班长、都认识,也是随便问问,随便翻翻,便打发过去,可是现在头头是168团的刘班长刘麻子,他踢了踢箩:买这么多南瓜干什么?呼延陪着笑脸说:城隍庙开年要修缮,头首们嘱咐多买些南瓜芋头、给石木匠师傅作饭菜。

刘麻子从腰间拔出军刺,看样子要戳一个看看,哑巴在边上,从他嘴角把他叼着的纸烟抢了过去,迅速地塞到自己嘴里,刘麻子立身就是一个耳光甩去:妈的、敢抢老子的烟?呼延连忙拦着:长官、您别生气,他是哑巴,还是个神智不清的人。团防局的也出来打圆场: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犯不着生气。一边叫他俩快滚。亊后、呼延后背的冷汗、居然湿透衣服,尽管这是三九严寒里。

回到暗室,把东西分作两包,一包盐、一包药,显然太少了,这时哑巴拿出一个更大布袋,里面是攒了半年的米,还有腌菜、咸鱼,呼延恍然大悟,一下子就弄明白哑巴买东西的原因,老叔未雨绸缪、原来早早作了准备,他没再向哑巴伸大拇指,而是带着疑问,似乎想问:哑巴叔,你到底是哪路神仙、何方神圣。虎子握着他们的手:真想叫你一声同志,谢谢你们。首长临行前对我们说,红军感谢你们,共产党永远不会忘记你们。呼延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早就听说你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告诉首长,我多么想和你们在一起干,这种苦难的日子,何时才出头?

斗争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残酷的现实也考验着每一个人,大浪淘沙,势必淘汰枯枝烂渣。敌人歩歩紧逼,战斗也日趋激烈,游击队一天转移几个营地,成了家常便饭,少数意志薄弱者、投机分子叛变投敌,其中有闽北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叛徒不仅为国民党“清剿”红军游击队出谋划策,而且直接引导、带领国民党军队“搜剿”共产党的各级领导机关和红军游击队。闽北军分区司令员李德胜叛变后,他带领国民党军队“搜剿”闽北红军游击队,使闽北分区直属单位和部队遭到了重大损失,隐蔽在山上的伤病员也被其活活烧死,他还供出小镇地下党组织的情况,但是由于他没分管情报工作,他只大约知道小镇党组织的最高领导代号O号首长,情报交通站是一家店,至于什么店、姓甚名谁、多大年令,就一概不知了。县党部县长如获至宝、似乎抓到一根稻草,幻想从中找开缺口,打开突破口,一举破获共党在县城的地下组织。

于是、将大批的鹰爪撒了出去,可是到哪里去寻找一个0号人呢,小镇各色店铺有成千家,哪一家是交通站呢?特务们像无头苍蝇乱飞,除抓了几个要饭的瞎子、卖唱的艺人交差、连共产党的影子也没找到,气得县长暴跳如雷、一连撤了几个小头目、并下了死命令:一个月后无有收获,提头来见。

叛徒对县长说:地下党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这样撒大网似的抓捕肯定是抓不到人的,不如多派便衣暗探,死死盯住中西医诊所药店、盯牢粮店、盐店和棉布等,只要共党派人采购、顺藤摸瓜,不愁抓不住人。县长一听,非常高兴,交待署长和特务队长,马上部署,由明捕变暗查。

叛徒的危害远比敌人的进攻更加危险,因为他熟悉红军游击队的内部情况和工作方式、活动规律,为此、闽北分区区委书记黄道决定一是组织精干力量严惩叛徒,二是抓住反面典型教育干部战士、树立坚持革命为荣、叛变红军可耻的观念。黄道亲自撰写了《骂叛徒李德胜歌》在各部队传唱,不久,这个传单又贴上了小镇的街头巷尾,不少人驻足观看,叛徒吓出了一身冷汗,一个劲地向县长哀求离开此地,远走省城。

几天后、虎子和冬崽潜入大庙,这一次,祝老板提前来了,还带了店里的伙计张凌,张凌是老庙祝张三仔的儿子,张三仔那年一伤不起、后亊就是祝老板他们一手操办,当时张凌才九岁,孤儿一个,又是祝华夏带进店内作为学徒,如今已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暗室中,菜油灯,亮如豆苗:同志们,O号同志同山里研究决定,今天晚上,由你们四位前往叛徒下榻处虎穴除奸,据内线同志情报、他有四个警卫,枪是两长两短,叛徒还有一支勃朗宁手枪,你们要尽量在十分钟解决战斗,否则敌大部队一到,就反被包围了,另外尽可能用刀,枪一响,就麻烦了。

最后,他握住了呼延的手:呼延潮同志、0号首长让我告诉你,经过党组织多次考验和长期观察,根据你的请求,决定吸引你为中国共产党党员,考察期半年,届时,他将为你举行入党仪式,带领你们向党宣誓。记住,我的代号18、你的代号28。大家也伸出手,叠在一起:祝贺你、呼延同志。

叛徒下榻在"春香园",隔壁有个巡防小队,晚上都派出巡逻了,他住二楼里间、外间有两个特务队的,门外还坐着两个警察,呼延金钟倒掛,一个龙头抢水,人就下到走廊,说时迟 那时快,那两个警察连哼也来得及哼出声,就倒在地上。

屋里问:你们是不是晚上喝多了?吱呀一声,开门探望、呼延一个金手锁喉,接着一个黑虎掏心干倒一个,另一个见势不妙就要掏枪,呼延飞出一把小叶片直揷胸口,几个人冲进里屋,那家伙正腾云驾雾抽着大烟泡,一见不好,丢下烟枪,欲从枕头下抽枪早被呼延死死踩住手动弹不了,虎子一刀直插胸膛,提起一看:糟糕,不是李德胜,是他的同乡黄金彪、原四团团长,也是个叛徒。

冬崽说:别管了,收拾武器、快撤,他跑不掉的,迟早要清算。原来、老谋深算的李德胜,下午就离开了小镇,估计是去南昌啦。游击队手刃叛徒、血洗春香园、缴获长短枪五支、消息不径而走、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闽北分区决定为小镇特别支部和呼延等人记功。还送出了一道命令,为粉碎敌人新一波围剿、分区区委严阵以待、希近期筹措一批弹药、药品、粮食,食盐等战略物资,组织运输队武装护送至桐木关外,由红军独立师派上部队接应。

按照分区区委的要求和0号的指示,祝华夏不遗余力全身心投入,发动了支部全体党员和可靠群众,群策群力,想方设法,很短的时间,就把大部分物资都筹备了,寥寥几行,貌似简易、其中艰辛,却难描述,平常的食盐,那可是党员和积极分子从口中一餐一餐省下来,宁愿自己淡而无味,也要省给红军、支援革命。祝华夏夲想自己亲自带队,组织了十人突击队、配上三支短枪,三支步枪、再以砍刀三把,但他年己五十有六,被0号一口否定,O号说他已选定了最佳人选,祝华夏脑子里转了一转,莫非是选择了他……

从东西南北分别出城,突击队相约到城东门外竹林集合,约定第二天拂晓启程,队员一个个相继到来:有张凌、鲍亚龙,就是龅牙虫的二弟,龅牙虫大名鲍冠龙、二弟鲍亚龙、三弟鲍成龙。国民党军大抓壮丁,将鲍冠龙抓去,开拔赣南围剿红军,被打死。之后又把三弟鲍成龙抓了壮丁,也去了赣南、至今音讯全无丶生死不明。因此,鲍亚龙恨透了国民党反动派。还有王矮子,好几个都是呼延的徒弟,在师傅教训下,他们早已洗心革面、做了新人,也成了发展对象积极分子,到了傍晚,左等右等,却不见豆腐店伙计邱大毛,他负责运送电池和纱布,祝老板对大家说:我的右眼皮直跳,心里不踏实,大家早点吃饭休息,我进城去看看。趁着空档,呼延到家里对母亲说:娘、俺要帮老板送货,出趟远门,儿子不在时,娘要照顾好自己。

中!娘把孩子拉到跟前:孩子,他们都是好人,跟着他们娘放心,为穷人打天下,你让俺高兴、自豪。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呼延有些惊讶。傻孩子,你什么事能瞒得住娘?呼延娘抹了抹眼睛:现在,俺们把传家宝取出来,是让它们出力的时候了。

母子俩从床底挖出油纸长包,徐徐展开,是一对钢鞭,尽管埋在地下十多年,但不见一点锈迹,不见斑驳杂色、闪着缕缕寒光。还有一柄三尺宝剑,拔出剑鞘,一股冷光逼人,娘摸着呼延的脸:孩啊、娘知道此一去刀山火海,荆棘密布,但儿看到这对钢鞭,定能牢记祖宗家训,想想咱穷人受的苦难、想想祝老板他们共产党人的恩情,咱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把贷物平安送到。

呼延热泪盈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娘,孩儿我决不会给娘丢脸、给红旗抺黑。他心想,本以为秘密工作天衣无缝,可老娘早已洞若观火、了然于胸,娘、真是个聪明䝷睿的母亲。

哑巴忙着盛饭端菜,可自己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像热锅上的蚂蚁,走进走出,焦急等待祝华夏回来,一跺脚,他觉得不能再等了,从鸽子笼中取出一只最宠爱的"雨中星"缚上了一张纸条,双手一扬,目送雨中星箭一般地冲入云霄,很快就消失在往南去的茫茫云海。放飞鸽子后,他找到呼延比划:意思是不能再等了,估计出问题了,突击队要马上出发。呼延听了,不太髙兴,说祝老板没有回来,不能擅自行动。这时,听到离城隍庙一里传来一声巨响和嘈杂的声音,显然是手榴弹爆炸声,满屋的人都惊呆了。

原来、邱大毛出城,一搜就被搜出了电池等,马上押至团防局审讯,上了头三招刑、还没等上老虎凳,这个软蛋就招了、供出了祝华夏是头头,幸亏他不知道具体多少人,也不知道集合时间和地点,只知道在城东会合。警察和特务队埋伏店里,正好祝华夏进门,抓了个正着,特务大队长用匕首抵住他的腰要他带路,大队长淸楚绝对不会是邱大毛一人,肯定有一批,说不定、共产党的大头目也会现身,要是一网打尽,那白花花的银子和高官就在眼前了,押着祝老板和邱大毛,往城东方向急急赶,眼看前面就是城隍庙,那么多战友同志和物资都在庙里,可他们还不知道危险就在眼前,谁能把紧急情况告诉他们?他心如刀绞,五脏俱焚,突然他摸到了腰间的那颗"光荣弹",大喝一声,要我带路,做梦去吧。

旋即拉弦,一声巨响,给同志们报了警,硝烟中,他和邱大毛以及五六个匪兵倒在了血泊之中。

呼延抡起双鞭欲冲出庙门,被哑巴紧紧拉住,林哑巴从怀里掏出驳壳枪,对呼延说:28号同志、我是0号,现在情况万分紧急,祝华夏是用牺牲自己的生命来给我们报警,敌人马上就要到了,我宣布由呼延同志担任队长,马上率大伙出发,这里,我来掩护。呼延瞪大眼睛,惊奇不已,想不到千年的铁树开花,人间的哑巴能开口说话。想不到朝夕相伴的哑巴叔,竟然是0号首长,他冲上前去:叔,不,0号首长、还是我断后,你带大家走。28号同志,这是党的命令,你现在是一个共产党员,本来下月为你和其他同志举行宣誓仪式,情况紧急,就请你以这次实际行动,以战士的敢于牺牲奉献的精神意志、向党宣誓吧。快走!

没想到,他的这番话,成了0号留给战友们第一句、也是最后一番话……

哑巴、不! 0号同志面对黑压压一片敌人,他想尽量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同志们就多一份安全,他也清楚敌人是想进庙抓人,要将计就计,让敌人产生错觉,认为人都在庙里,于是,他对着敌人一个点射,果然,把他们压在台阶下,一时形成了僵持局面,特务大队长派人回去报信:快去报告、请求增援,说庙里有许多共匪。一边逼着特务们往上爬,可0号的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稍一露头,就被打曝,0号还不时扔上一颗手榴弹,下面又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声,二十几分钟,168团来了一个营,轰隆隆,一阵迫击炮火光冲天,重机枪如瓢泼大雨一样,把大门打成蜂窝状,0号肩头中了一块弹片,顾不上包扎,他摸摸腰间的子弹不多了,手榴弹也只剩下两枚,如果这时,他退进暗室,可能能藏身,但他想庙里枪声一停,敌人势必醒过神来。

于是,他对着冲锋的人群,不再是点射,而是一梭子扫了出去,对疯狂的敌人,他一连甩出仅剩的手榴弹,就在他起身那时,一梭机枪子弹,击中了他的前胸,留下了七个平行的伤口。听到庙里再无还击,国军战战竞竞冲进大门,打了半天,竟然是一个人,便想进大殿搜索,只见两个头戴面纱,黒衣短靠的,一个使三尺龙泉,一个舞丈二木棍,剑锋所指,断手断脚,木棍飞舞,脑浆四溅,特务大队长顾不得敌我双方混战,抢过一支冲锋枪突突猛射,两个黑衣人和七八个士兵同时倒地.扯下面纱,一片惊呼,居然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

披荆斩棘、马不停蹄、突击队星夜兼程,终于到达桐木关,离接头地点近在咫尺,可桐木关一关雄踞、扼守要道,万夫莫开。明显可见敌人加强守备,呼延看天色渐亮,无比焦躁,与张凌,鲍亚龙三人商议:现在只有先派人闯关,引开守敌丶调虎离山,我建议由我和张凌负责引开,老鲍你带另外六人带上物资走、在滳水坑会合。老鲍说还是我把敌人引开,呼延拍了拍老鲍肩膀:我是队长,再说九个人的篓够你们背负,时间紧、马上行动。

呼延取下双鞭,箭一般冲到关前,一鞭一个,两个哨兵应声倒地,没想到狡猾的敌人不仅设了双岗,还布有暗哨,几支枪同时开火,张凌掏枪还击,呼延拉起他:走、往正东方向跑。

敌排长吹起急促哨子、集合队伍紧追上来,呼延示意张凌不时打上两枪,将追兵越引越远,岗亭里只留了两个,很快就作了鲍亚龙刀下之鬼。七人如离弦之箭向关外方向射去。敌排长立功心切,催促士兵拼命追,张凌两匣子弹消耗殆尽,一个匪兵冲倒跟前,张凌将空枪砸向他,趁他一闪,抱着匪兵的腰一跃、两人同时跌入深渊谷底,呼延只听到张凌的一声大喊:共产党万岁!

呼延止住脚、回头一看、几十把刺刀寒光闪闪,看样子敌人是想拿他邀功领赏想抓抓活的,所以没有开枪了,这正中心怀,他一亇腾挪,冲进敌人中间,双鞭舞动,滴水不漏、挡者断手,迎面头破,倒下了一片,敌排长险些吃上一鞭,大盖帽飞上半空,于是,他端起了冲锋枪一阵连射,呼延倒下,他遥望南边黝黑的大山密林、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捂着沽沽流血的伤口,跌入山崖……

小镇人那天听到半宿的枪炮声,纷纷传言:有人说菩萨震怒,神仙显灵,惩罚团防局恶人。有人说那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活菩萨,在干革命,死了好多人。1937年10月,闽北红军按照中共中央指示,在石塘集合改编为新四军第三支队,数千将士即将开赴抗曰前线,部队出发前,来了一批人,一是找到了呼延三个流浪的孩子,带到队伍里。二是为0号同志,祝华夏同志、呼延潮同志、张凌同志丶及呼延老夫人、杏花修了墓,其中好几座是衣冠冢,立了无字碑,但有落款一一新四军三支队独立团泣立。

战士们在首长的带领下,敬了标准的军礼。后来、小镇人说好几个都是镇上人、都很眼熟,有鲍亚龙、有矮子王、有打铁佬、还有張凌,不过他只剰下一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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