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奔: 刻在生命里的春节
【留美学子】第2105期
国际视角的精选文摘
教育·历史·人物·旅游·读书·财经
[陈屹视线]导语
突然收到一位【留美学子】读者发给我一封邮件。自己迫不及待的打开文档,还没有读到一半,止不住的泪水已经稀里哗啦。
快过年了,他终于完成了从2018年10月起笔,写到2021年2月7日封笔的万字往事追忆。作者笔下老母亲守在门槛期待和安详的目光,久久萦绕脑海里。
春节是中国人一年最最幸福的时刻,阖家团圆、满满的爱和乐!但是,对于作者,春节却成为刻在心里、挥之不去的追忆。春节原本是父母迎来了儿女,但是今天,却成为儿女挥别父母的追忆。
“人生要总是停留在小时候该多好啊,长不大,不长大,爸妈不变老,变不老,永远和他们一起过春节! 一切都如过眼浮云,唯有珍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些大年三十和春节--永恒!想回家过年,想穿奶奶做的新棉鞋,想吃妈妈做的酥肉丸子…..." 作者这样叙述着。
麓山脚下,茂密树林中的红砖灰瓦,一层的,两层的,二十余栋住宅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鹅黄色石板砌成的小路和阶梯蜿蜒崎曲,清澈的山泉从村旁流过,屋前腊梅绽放,眼前的桃源村如此秀丽而充满生气。
六十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里里外外,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床上都换上了洗净的被褥。房前屋后,厚厚的落叶扫成一堆,点上火,烟火缭绕,我们围着火堆填枝加叶,欢笑打闹。
和煦的阳光下,屋外到处晒着棉被,到处是大人们忙碌的身影,我们则满山遍野的奔跑玩耍。快过年了,迎接新年,一派祥和,喜庆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浓浓的年味扑面而来。
小时候,最盼望,最喜欢,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过年了。新衣,新鞋,新玩具,和各种各样好吃的。对我来说,过年最高兴的是穿着妈妈做的新棉袄和奶奶做的新棉鞋,那个心里美滋滋的,晚上都不愿意上床睡觉,想多穿会儿。
在物质极为丰富的今天与艰苦年代相比,每天好似过春节。那时可不同了,幸福就是那一年一度的春节。
过年前,商店里、菜市场到处挤满了人,到处排长队,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人们都忙于釆购各种年货,甚至煤店里也排起了长队,买煤,做耦煤,备冬。
每年这个时候,学校总务处会在一舍对面锯木厂旁的大院里供应稻草。春节未到,粮草先行,家家户户,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去运稻草。那时,席梦思还没有诞生,棉絮垫在床上是件很奢侈的事情,都是用稻草代替,听起来似乎是在讲古代的事情。
家里人多,床也多,妈妈借了辆板车,率领我们,浩浩荡荡开进总务处 -- 买草。回家将稻草铺在床上,床垫马上变得几十厘米厚,松松的,软软的,富有弹性,还充满着稻草那种特有的香味。弟弟和我兴奋地在上面滚来滚去,蹦来蹦去,不停嬉闹。晚上,睡在这格外温暖舒适的草窝上,盖着那还带有太阳余热的棉被,很快进入了梦乡。
那可是世界上最舒适的床,最温暖的家,几十年过去了,梦中仍常常回到那个家…...
大年三十,一大早,妈妈就开始围着灶台准备除夕年夜饭,特别是炸酥肉丸子,那是妈妈的绝活,坐在厨房藕煤炉旁,一做就几个小时,炸了很多,一大脸盆,春节期间都可吃到,当零食,当菜吃,好吃极了,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时至今日,一到春节,眼前就浮现妈妈系着围裙,拿着筷子不停地将裹着面粉的肉块夾进锅里,忙碌炸酥肉丸子的情形。
年三十晚,妈妈做的年夜饭,能干的妈妈。看着一碗碗冒着热气,香喷喷的佳肴端上饭桌,馋得我们几个小的使劲咽口水,不时忍不住用手拈着偷吃。
开餐了,最幸福和温馨的时刻,屋外寒冬腊月,屋内温暖如春,灯光下,一家八口人,团团圆圆,围着那张老式的四方桌,享受这平时吃不到的、一年一次的丰盛大餐。有扣肉、红烧肉、粉蒸肉、回锅肉、腊肉、炖鸡,当然还少不了鱼,…满满一大桌,美味极了。
可如今,无论怎么试着精心烹饪,再也做不出那个味道了。
吃完丰盛的年夜饭,既无电视机,也没有春晚,全家人挤着围着炭盆烤火聊天。烤年糕,喝甜酒冲蛋,吃那些凭票供应的各种各样的年货,还有红薯片等土特产。
各种娱乐,打扑克,下棋,有跳棋,军棋和象棋。妈妈不时变戏法似的,从柜子里拿出不同的铁盒子,高的,矮的,圆的,方的,一会从中拿出麻园坨分发给我们,一会又从中掏出酥糖,一人一包,还有绿豆糕、小花片、桃酥、灯芯糕、以及很多现在忘记了名字的九如斋的点心。会过日子的妈妈......
发压岁钱了,不是微信红包,是真正的红包,红纸裹着钱,妈妈发,同时又给爸爸钱,让他也发,几双小手齐齐伸出,接住那幸福的时刻。那时的钱可值钱啦,手上拿着那几元钱,有百万富翁的感觉,可珍贵呢,将钱精心叠好,藏进最贴身的小口袋里,明早就去买鞭炮,买气球,买冲天炮,还有打汽枪。
托大年三十的福,这些天更是小孩们的盛大节日。大人们让我们尽情玩耍,尽情调皮,尽情吃喝,做错了事也不会挨骂,因为图吉利,大人们年三十不打骂小孩。我们也不用按时睡觉,直到瞌睡自己降临。
那难忘的除夕夜啊,放眼望去,屋外正下着鸭毛中雪,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年。左邻右舍,家家户户灯火通明,透过那一扇扇沾满水蒸汽,朦胧的玻璃窗,只见人影交错,举杯欢庆。一扇窗户,一个温暖的家,蕴含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零点,随着誰家的第一声鞭炮打破宁静,就像一声号令,街坊邻居,家家户户几乎同时走出屋子,放鞭炮,放焰火。火光交相辉映,映红了那一张张欢快的笑脸,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热闹非凡,好一副生动美丽的年画。炮竹声声,划破夜空,此起彼伏,响彻云霄,久久迥荡在岳麓山下,与长沙城里的鞭炮声遥相呼应,继而连成一片,犹如春节交响乐,将除夕夜推向高潮。
小时候的大年三十,其乐融融,幸福,温馨,那是人生最美好的童年…...
大年初一,早上懒懒的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妈妈已经将年糕烤好了,略带糊味而诱人的香味顿时弥漫整个屋子。屋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兴奋的的穿上那件新棉袄,新棉裤,还有那双新棉鞋。
看着奶奶将这双棉鞋做起来的,先用纸剪成鞋样,再纳千层底,最后装上鞋面,作工精细,人见人爱,无不惊叹。迫不及待地戴上昨天刚买的孙悟空面具,挎上那柄有红色剑鞘的仿古木制长剑,屋里屋外的冲冲杀杀,玩疯了。
在院里放冲天炮,呯,一不小心将新棉袄袖口烧了一个大洞,糊糊的,雪白的棉花都露了出来。身上仍然充满火药味,忐忑不安的回到家。
我们偶尔犯错时,妈妈会用木尺打手心,那双温柔、摇过无数次摇滥的手,挥舞起尺子来还是相当有力的,只见她左手攥紧我们的小手,右手紧握尺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手起尺落,快三板慢三板,节奏分明,落在我们的小手上,边打边问,还记不记得,还记不记得。
不是一般的疼,相当的疼,疼得我们直嚎,直踮脚,记住了,不敢再犯。没有约束的权力是相当可怕的,我们通红的小手心就是见证。有时,我们将尺子藏起来,她总能找到,有时是由于“叛徒”告密,有时是“狗腿子”讨好的将尺子找出来。
后来,她索性将这核武器锁在抽屉里。时至今日,看见尺子就想起了妈妈的“厚爱”,我严厉的妈妈...... 幸运的是,春节期间是“大赦日”,毛发未损,新棉袄打上补丁,吃一些零食,又出去打雪仗,堆雪人。
午后,学校工会在教学中楼主办春节游园会,整一层楼的每个教室都有不同的娱乐活动,丰富多彩,各种各样的有奖游戏、猜谜、乒乓球、等等。人们涌向那里,我们也去凑热闹,每次玩得尽兴,满载而归。
拜年,拜年啦,初二那天,一大早,家家户户串门拜年。邻居、同事、朋友、亲戚,一波接一波,拜年声声,不绝于耳,四处飞扬。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人声鼎沸,热闹而和谐,瓜子,花生,柑桔及各种点心款待四方来客。我们也欢快的穿梭在客人之间,帮着沏茶、加水,还不时嘴馋地拈起桌上的各种点心往口里塞。
大年初三,爸爸妈妈带着我们过湘江,到长沙城里游玩。像尾巴一样,我们欢喜雀跃的跟在爸妈后面,在城里感受春节的气氛。从五一广场,沿着黄兴路,经过司门口,一直走到南门口。沿途,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门庭若市,人熙攘攘,喜气洋洋。我们逛商店,买玩具,品尝享受各种歺馆的各种小吃。整整一天,不知疲倦,临了在五一广场的凯旋门照相馆照张全家福。
那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春节,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小学毕业,由于文革,没有书读了。学校知青办的曾科长来家几次,做妈妈的思想工作,要我上山下乡。春节后不久,妈妈给我买了一个人造革的红色小皮箱,开始着手替我整理行装。一些四季衣裤和生活必需品,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的。看得出妈妈是那样用心,又那样恋恋不舍。
为什么买箱子,为什么整行李?对妈妈做的这一切不太十分清楚,完全没意识到二个月后,我就将远离家乡,告别父母,去千里之外的湘西农村,成为千千万万知青中的一员。会同县,它在哪儿呢,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对它充满遐想,终于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脚落里找到它,旁边是靖县,有很多发小已经下放到那儿了。
从乡里到城里, 从小溪到大洋, 小皮箱相伴至今。
四月中旬的一个清晨,春风寒意仍浓。提着那只红色小皮箱,与爸爸妈妈,大姐和姐夫一道,离开了家,离开桃源村,来到办公楼门口。二姐和三姐正在农村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弟弟上学去了。爸妈与我一道登上学校派来的一辆老式中型吉普车,司机是汽车队的唐师傅。
疾驶的汽车经过麓山门,很快将二里半、四医院、溁湾镇抛在了身后,最后停在了岳麓区办事处门口。几辆红色老式长途汽车一字排开在那等侯我们,送行的家长们正忙着往车上装行李。会同县派来了一位干部到长沙接我们,长得黑的缘故,人们尊称他陈黑子。
妈妈登上了他所在的那辆车,找到他,执着地告诉他我会装无线电收音机,喜欢修理东西…... 知道妈妈的良苦用心,我细心周到的妈妈......
车子启动,徐徐驶出办事处。透过车窗,看见爸爸妈妈在向我挥手,清楚的看出他们脸上的忧虑,妈妈不时用手绢擦着眼泪。
不一会儿,车上传出几位女同学的抽泣声,随后,哭出声来,涓涓细流,汇成大海,顷刻,车内哭声一片。
此时,我才意识到,这既不是到裕湘纱厂学工,也不是到雷锋公社学农,而是到千里之外的农村当农民,也许,当一辈子。我急忙回头寻找爸妈的身影,远处,爸妈仍然站在原地挥着手,目送着我。
一群不谙世事,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被人生长河载向未知的远方,前途迷茫,命运未卜。再见了,长沙,再见了,故乡,再见了,亲人们…...
坐了整整三天汽车,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人地两生,贫穷落后,大山深处的湘西农村。
广阔田野,正值早稻收割季节。烈日炎炎,水田晒得发烫。被锋利的镰刀割伤,缠着绷带的小姆指仍然渗透着鲜血,忍着痛疼,割稻,拌禾。然后,将满满两萝筐一百二十多斤湿漉漉的谷子从几近膝盖深的泥泞水田里挑上田埂,肩挑重担,咬紧牙关,每迈出一步都得歇尽全力。
随后,又再挑到二里之外的晒谷场。这场景,怎么也无法与花季少年这几个字联系上。历史上有小红军,小八路,我们这也算参加革命,叫小知青?至今,右肩略低于左肩就是那时的重担压的,不然,我也许应该长到一米八几的个子,与爸一般高。
当了近五年农民,历尽艰辛。但是无论如何,每年都回家过春节,雷打不动。那时的农村,生活极其艰苦,一个月都难得吃一次肉,菜几乎见不到油腥,每歺饭都难以下咽。
农民有家在那,伙食自然好多了。长期处于营养不良与饥饿状态,加上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干着一个壮劳力的农活,对于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年龄无疑是巨大的挑战。饥饿难耐时,偶尔买几两饼干,晚上躲在被窝里如饥似渴地偷偷的吃。
田野上,收割完晚稻,身心疲惫的靠在稻草垛上,遥望远方,更加想家,思念亲人,盼望回家过年的那一天早日到来,成了心中的一种寄托和希望。
北风吹,雪花飘,风打着门来门自开,盼回家,欢欢喜喜过个年…... 过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归心似箭,带着自己挖的冬笋,自己打的糍粑,爸爸要的蜂蜜,坐上三天汽车,千里迢迢,回家 -- 过年!
经过洪江,安江,翻过险峻的雪峰山,取道邵阳,车终于开进长沙。贪婪的呼吸,感觉空气都是那么亲切!久违了,我亲爱的家乡!
溁湾镇,打仗似的挤上5路公共汽车,车窗外闪过四医院、二里半、麓山门,进入校区,大操坪,北楼,两边的樟树热情的伸出胳膊给我拥抱,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翠绿中的红砖绿瓦,你好,世间最美丽的校园;你好,巍巍麓山;你好,星城长沙,梦中的故乡!
下了公共汽车,肩背手提,疾步飞走,穿过东方红广场,沿着麓山馆路往上,经过邮局、歺馆、百货公司,再直走就是上山大道,旁边一条路进去,前面不远,半山坡上就是桃源村了。
村口,那棵鬼枣树依然硕果满枝,旁边,老幼儿园四方院的那个大院是我们小时候抢着骑邮递员单车的练车场。眼快就要回到久别的家了,爸妈可好?家里一切可好?姐弟们都回家了?小花猫又长大了?离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家就在跟前。
抬头,猛然看见妈妈站在门口眺望,寒风吹乱了她花白的头发,母盼儿归啊!心头一热,加快步伐,继而小跑,冲进家门,激动的扎入家的怀抱。
一年没见,爸妈高兴得围着我团团转,家,温暖的家!接着,在家度过那美好的时光。春节,终于来到了。为了准备年夜饭,照例,大清早,妈妈特地赶到棉花厂自由市场,从郊农手中买了一只肥肥的老母鸡,将它拴在家门口,准备晚上杀鸡过年。
我最喜欢吃鸡了,当然,谁都喜欢。在那个生活还很不宽裕,一年才吃一次鸡的年代,鸡是相当珍贵的,看着它,对晚上的年夜饭充满期待。然而,当我再从屋内走出来时,鸡不见了,被偷走了!不,应该说被绑架了。
天啊,我-的-老-母-鸡-啊,你-在-哪-儿-啊!你怎么却成了小偷餐桌上的年夜饭呢!欲哭无泪,痛惜万分,义愤填膺,早知如此,何不杀鸡儆偷!此时,才体会到了偷鸡摸狗的可恶。至今,此案居然一直没破。一想起此事仍然耿耿于怀。
过完春节,真的不想再回乡下了,实在是太苦,太苦了。请别政治正确,吃了苦还是可以说出来滴,不然请下去体验试试。在家赖着不走,一住就又一个月。胆小怕事的爸爸总催我早点回去,怕乡下会有意见,这是可以理解滴,因为爸爸文革中被戴高帽子挂牌子批斗的阴影仍在。
相反,为母则刚的妈妈却总是背地里要我在家多住一会儿,再多住一会儿,妈妈甚至悄悄对我说:“过完五一劳动节再走?!”,只差没说别走了,她舍不得我走,舍不得我又回去插秧、吃苦,慈母之心,溢于言表,这人间最伟大,最难忘的爱…... 可我当时却懵懵懂懂,全然不觉。
我慈爱的妈妈......
不得不,又要回乡下了,妈妈不辞劳苦进城到腊货店给我买了几只干扁,不到一寸厚的腊猪头,像面具,一只留给我自己吃,一只送给队里的龙队长,大礼,算是“行贿”,如有招工机会以求得到照应,还有一只是给队里老粟的,跟妈妈提起过,干活时他对我挺照顾的。
这些,都是妈妈的主意,都是她亲自精心策划与指挥的,母亲的心感天动地......
临走前夕,夜深人静,隐约听见隔壁卧室,妈妈向爸爸倾诉她对我的担忧。一同下去的所有知青都调回城了,由于有个在台湾的知名舅舅,所谓的海外关系,就剩下我一人还在那儿。接着听到妈妈的抽泣声,听到爸爸在宽慰她。我可怜的妈妈......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肯定,爸妈也是同样。
妈妈一大早起来,给我煮了十几个茶盐鸡蛋,装进一个黄色挎包里,给我在路上吃,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妈送我,恋恋不舍,母子俩一路上默默无语。我知道她很难过,我也一样,但是我装作没事似的,怕她更伤心。
我们家有四个知青在农村,革命大家庭啊,妈妈已经为我们够操劳,够费尽心血了,我辛劳的妈妈......
要妈妈别再送了,她不依,一直走到村口,临别,她左嘱咐右叮咛,末了,反而安慰我,嘱我明年春节早点回家。一步一回头,我依依不舍,实在舍不得离开她,寒风中,妈妈仍然站在那儿,朝我挥着手。
告娘休将儿惦念,熬一载,待到腊梅绽放时,母子春节再相逢。
岁月蹉跎,那段时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艰苦岁月,至今常在梦中惊醒…...
后来,回城了,妈妈为了我顶职回城而提前退休。学校特地派了二位干部,膳食科王科长和基建科潘科长,到千里之外的乡下,帮我们这批顶职知情办手续,接我们回长沙,心存感激至今。
忘不了十二月下旬的那一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一辆解放牌卡车将我们从长沙火车站接回来,车到东方红广场,人群中,一眼就看见妈妈在那翘首以待等着接我回家,从来没有看见妈妈如此高兴过。小时候,我们幸福的童年是妈妈脸上灿烂的笑容,现在依然如此。
回家的路上,我与妈妈肩并肩,妈妈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笑容满面,逢人便告:“我儿子顶职上来了,再也不走了”。此情此景,令人思绪万千,想起,五年来经历的种种磨难,想起,妈妈为我担扰而备受煎熬的那些日日夜夜,想起,少小离家,而今归来已是七尺男儿,往事一齐涌上心头,禁不住眼睛湿润,叹人间沧桑。
那段人生经历,烙印之深,几十年过去了,可前几天还梦见农民们都搬进城了,我却仍独自一人在田间耕作。
而今,又回到了故乡的怀抱,家的怀抱,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并且,一夜之间从农民变成了一名梦寐以求的工人。
回城后的第一个春节,全家格外的喜悦与轻松,爸妈的心情也格外的舒畅,沉寂了一些日子的家又开始充满了活力与欢笑。
几年后,高考恢复。在书籍和资料极其缺少的条件下,却必须在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内自学完初中与高中课程,真难为了自己,也难为了那个春节。
也不知道春节是如何度过的,只记得十分忙碌,食之无味,每天很晚睡,甚至通宵挑灯夜读,迎接挑战。
数理化,过年时口中还在喃喃:“直线勾搭上股叫勾股定理,重力可以加速度,NHO是氮氢氧”。至今想来甚觉滑稽,就我这样的文化底子居然还敢考大学,如果是现在,是绝对没这个勇气的。可是,命运往往系于一念之间,人生有多少事是系于一念之间啊。
考场设在师院附中,二天半考五门,放手一搏。成绩揭晓,分数居然不低。体检,填志愿,终于跨入了大学校门。有幸与那些可爱的应届小朋友,和蔼的老大哥同班,特殊的时代造就了特殊的群体,今古奇观。四年一晃而过,大学毕业,同学们惜惜相别,各奔天涯。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那些年,无论读书还是工作,无论身在何处,每年都回家过春节,无一例外。春节,永远是家庭大团圆的日子,热热闹闹,年夜饭比以前更丰盛了,感觉节日气氛也与以前不一样了。
新棉鞋,新棉袄都是在商店买了,可爱活泼的第三代取代了我们小时候的位置。因为队伍壮大了,家里还专门买了一个巨大的圆桌面,专门吃年夜饭用。时代不同了,春节也在与时俱进,有了彩电,有了春晚,年夜饭得在晚八点前吃完,春晚不等人,八点准时开锣。
时光飞逝,渐渐的,妈妈做不动了,该我们自己做年夜饭了。在厨房,一边忙碌一边叹息,爸妈渐渐老了,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菜和酥肉丸子了。妈妈甚至有点糊涂了,大年三十那天总是问爸:“小家伙们都回来了吗?”,爸总是凑在她耳边说:“回来了,都回来了”,我们姊妹几个也叽叽喳喳的对妈说:“我们都回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呢,我们还期望他们看着我们变老呢。但是,我们毕竟依然拥有他们,爸妈在,家就在,春节的圣地就在。游子无论远在他乡天涯,都会在春节这一特殊的日子回到家与爸妈一起过大年。围着大圆桌,团团圆圆,充满了温馨,那欢声笑语仍在心中荡漾。
岁月如歌。那个年代,快乐、幸福与伤感交织着 …...
再后来,留学,工作,洋插队至今。尽管常常回国探亲,却很少在过年的时候回家了,对圣诞节始终无法建立感情。然,每年的春节日期却记得牢牢的,早早就算好大年三十是阳历的哪一天,到时给家打电话。
仍然清楚记得,人生第一次没在家过年的感受和情景。
渐渐的,丰盛的年夜饭与那温馨祥和的春节只能在回忆中出现了,还有那我最喜爱的酥肉丸子和腊八豆。
春节,离我越来越远了,春节都去哪儿了呢?
即使随乡不入俗,自己过春节,可毫无过年气氛,过不起来啊。于是,对我们来说,春节反而是令人惆怅的日子。无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竟然如此不堪回首的度过了几十个春节,其精神上的折磨与煎熬,不可言状,乃人生最大遗憾。
乡愁就是那每年的春节,
大年三十,
开车上班的路上,
遥望大洋的那一头,
听着磁带中 “难忘今宵” 那首歌,
眼泪不由自主,
想回家过年,
想与亲人团聚,
想妈妈做的年夜饭,
很想,
非常想......
那是人生最痛苦的时候,
失去的太多了。
常想,
若有来生,
一定会选择这样的人生轨迹:
不离开故土,
不离开爸妈,
每年和他们一起过春节…...
漂泊在外几十载,常回首,何日踏上归路程。这么多年,仅仅在家度过二次春节,最后那次刻骨铭心。当时,春节临近,冥冥之中,突然很想回家,想念父母。毅然决然,说走就走,寒冬腊月,飞越大洋,踏上了那日夜思念,魂牵梦绕的故土。
微风吹过来李谷一浓重长沙乡音唱的那首歌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喜欢这首歌,可知道,在外,每当听到这首歌时就会眼含热泪,今,游子又回来了。
啊,你好,我亲爱的祖国;你好,壮丽的山河;你好,父老乡亲。
旅途中,无论身在何处,不由自主,逢人便打招呼,从心底发出微笑说:你好。人们也许觉得我有点蠢气,我不介意,每次回来都是这样,激动,高兴。
一路上,所到之处,所见之处,人们都喜气洋洋,急勿匆的在赶回家过年的路上,四处年味浓浓。喜欢这种熟悉的,到处人挤人的气氛,我又回到了这人海,成为之中的浪花一朵......
风尘仆仆,终于回到家。兴奋的推开家门,一眼就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妈妈,妈妈,梦中常见的妈妈,激动的奔上去拥抱,紧贴着她温暖的脸,问长问短 …... 爸爸在里屋,家里顿时热闹起来。啊,家,又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家,欢笑与温馨又充满着家的每一个角落。
岁月无情。爸妈又老了许多,白发苍苍,尤其,老年痴呆病正在残酷无情地蚕食妈妈的心智,症状日渐突显。妈妈昔日那敏捷利索、能干、爱整洁与梳妆的风采已经消失。虽然精神与身体尚可,但大部时间处于糊涂状态,甚至不认识我们了。
有次,她指着弟弟和姐姐问我,他们是谁,为什么来了这么多客人。虽与她零距离,却似阴阳两隔,她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病情超出想像,如非亲眼所见,不敢相信,令人十分心疼,震惊。无疑,对妈妈和家人来说,这是一场漫长、磨人且令人心碎的告别,与人生的告别,与亲人的告别…。
妈妈的脾气已完全像个淘气的小孩,时而很听话,时而瞎胡闹,常常弄得我们伤透脑筋,哭笑不得。姨妈去世很多年了,她比妈大很多,由于外婆去世得早,妈从小就跟着姨妈生活,姐妹情深非同一般。时常,她误以为一直照料她的我二姐,为她的姐姐。
还有几次,她以为是住在别人家里,对二姐说:“姐姐,我们今晚回家吧”,她吵着要回自己家。每当这时,我们就哄她说,今晚还是先住在这里吧,明天再回家。更可爱的是,她真的以为是住在别人家了,当我与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趁没有其他人时,她就动作飞快的一边抓着茶几上我喜欢的糕点往我口袋里塞,一边对我说,“赶快吃”。
如果有人在时,她就会先将糕点抓在手中,佯装自己吃,然后悄悄地将手移到我手旁,捅捅我的胳膊,将点心塞到我手上,不露蛛丝马迹,那动作,那神态,那表情,可爱极了,我淘气的妈妈...... 我也故意逗她,说要一个苹果,她又故伎重演,很认真地“偷”了个苹果悄悄地塞过来。她都这样了,却还不忘庝我。有一次她甚至短暂的认出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据说,得此病只能偶尔叫出最亲的人的名字。
“无忧无虑”的妈妈
妈妈已经不认识爸爸了,我们叫爸爸,她也跟着叫爸爸。我们常有意识地将她拉到爸爸房间,让她坐在爸爸床边,想让他俩多说说话。往往是,俩人默默无语,几个小时,妈妈木然的坐在那,爸爸则一直深情地望着她,也许在努力寻找与回忆爱妻年轻时的身影。
对近些年的事情,妈妈几乎没有记忆,但是,对几十年前,尤其是年轻时的事情,却记忆犹新,甚至记得唱解放前的老歌。
有时,她误将我当作爸爸,亲切的称我为海哥。一次,我跟她嬉闹,双臂搂着她的肩膀,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在客厅里踱步,慢慢地摇啊摇,像跳慢三步,妈温顺地将脸靠在我的肩膀上,突然,她抬起头亲一下我的脸,叫我爸的名字,然后又害羞的低下头去。哈,神马情况?
老太在玩初恋?显然,此时,她的心灵,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年轻时与爸在一起的日子,回到那我们永远无从知道,她与爸爸的俩人世界。
哪怕岁月无情,哪怕红颜不再,哪怕病魔肆虐,惟挚爱永恒 ......
妈妈与海哥
春节期间,带妈妈到五一广场的平和堂观光。吃完自助餐,带她来到顶层平台,俯瞰市中心。她说她解放前到这来过很多次,说得头头是道。也许,此刻,她正沉浸在小时候在长沙城的那些时光。
进入商场,要买些东西,将她安排在文具柜台旁坐下,反复叮嘱,坐在这别乱走,我买些东西就回来,她听话的点点头。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我眼晴不时看她是否还坐在那,以免她走失。奇迹发生了,妈妈的目光居然也一直在追随着我,焦急中带有一丝惊慌。
众里寻儿千百度,儿就在娘身旁!妈妈已离不开我了,那怕是短暂一刻。我与妈妈永不分离…...
白天,只要天气好,就带她出去散步。出门前,细心的将她的头发梳理好。儿时的记忆中,妈妈出门时总是要用那把她喜爱的棕色桃木梳子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而爸爸总是坐在那不耐烦的催促。
天冷,给她穿上我为她买回来的鸭绒衣,轻而暖和,又合身,很精神。像小孩似的,她仰起脖子让我将拉链拉到顶,就像小时侯她给我扣衣扣。出了家门,挽着她的胳膊,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的小手,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聊。
妈,年轻时你最喜欢什么运动?篮球,她答道。我知道她在吹牛,因为妈的个子不祘高。打什么位置?我还是认真的问,专门投篮的位置,她说。也许是后卫,我心里想。
路上,常碰见妈以前的同事,他们都知道妈妈的病情,热情的与妈打招呼,妈妈总是热情应对,对答自如,好像仍然认识他们似的,一副聪明伶俐可爱的样子。
妈妈的手有点凉,将它拉进我的棉衣口袋,用我暖和的手紧紧的捂住它。
聊着聊着,前面就是爱晚亭,绿瓦红柱,分外娇娆。每次回家,这里是必到之处,爱-晚-亭,多好听的名字啊。几十年了,小时候,妈妈就常常带我们来这玩耍,在这里照了数不清的相片,从童年到现在。这里留下了妈妈和我们无数美好的回忆。
亭前的那些大石头依然巍立,无论时光流转,爱晚亭就像一位婀娜多姿的婷婷少女永远是那么典雅、优美的玉立在翠绿之中。
妈妈真的老了,加上病症,生活不能完全自理,糊里糊涂的,望着她,不由令人心生怜爱。以前,我是她的孩子;现在,她是我的孩子。
长沙的冬天特别湿冷,没有暖气,那年的春节,为了照应,大床上二个厚厚的被窝筒,一人睡一个,妈妈睡靠墙那个,我睡外面这个。前几天,她下楼梯时扭了小腿筋,入夜,我给她小腿擦上跌打损伤油,给她揉了一会儿,问她痛不痛,她摇摇头,然后安顿她睡下。
肩膀露在被子外面,要她睡下去点,她听话的往下钻了钻,我说再下去点,她说,再下去就到床的那一头了,我哑然失笑,她依旧伶牙俐齿,不减当年。我可爱的妈妈......
夜深人静,躺在妈妈身旁,肩并肩,凑在妈妈耳边与她聊天,说着悄悄话,长大后,从来没与妈妈如此亲近。暖黄色温柔的灯光洒在床头柜上妈妈那张放大的照片上,她很喜欢这张,我们也是。
照片中,波光粼粼的湖上,沐浴在阳光下,妈妈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坐在一只小船上,高雅而充满朝气,背景是松花江上的太阳岛,那是她年轻时带学生到哈尔滨实习时拍的。
我也珍藏着一张相片,妈妈曾经告诉我,这张照片是我半岁时,患小儿腹泻住院几天,痊愈后,出院那天拍的。在这张近镜头半身相片中,妈妈紧紧的将我抱在怀中,温情的,充满母爱的将她的脸紧紧的贴着我的脸;妈妈年轻秀丽,齐肩短发,身着列宁装,为我的痊愈而喜悦和疼爱的心情洋溢在脸上,那人间最圣洁,最崇高与最无私的爱。
几十年后的今天,今晚,此时,此刻,在妈妈身旁,握住妈妈的手,我的脸也紧紧的贴着妈妈温暖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我半岁时那温馨一刻,心酸的是,妈妈已是满头白发,步入暮年,糊涂而迟滞,幸福的同时,令人无比伤感,我亲爱的妈妈......
今夜星空,心心相通,谁说时光不能倒流?!抓住那即逝的每一秒钟,比金子还珍贵的时刻,今夜无眠…...
我和妈妈
妈妈在照片背面留下的不仅仅是当年的笔迹......
....... 天南地北的聊,妈妈似乎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聊到抗战时期,她说她在重庆读过一年书,好多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一点都不知道,渴望能追寻妈妈年轻时的足迹。
聊着聊着,渐入梦乡。那个春节,多少个这样温馨的夜晚。半夜醒来,看妈妈睡得很熟很香,银发洒在枕头上,暖暖的气息,柔柔的,甜甜的,睡梦中时而露出慈祥的微笑,轻轻的将她的被子掖好,希望永远别天亮…...
转眼间,又要离开家了。这是一个终身难忘,幸福而又伤感的春节。整整一个月,每天守着爸妈,陪伴着他们,寸步不离,看见他们就足够,今生有他们就足够。常叹,上次回来,妈看上去还好好的,怎么这次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呢,还有好多话要与她说,还有好多事要问她。
我和妈妈永不分离
也许,她也有很多故事要讲给我们听,我们小时候的故事,她的故事,爸爸的故事,所有这些,都还没来得及,病魔就已侵入她的大脑。发疯般的上网查阅所有相关资料,说维生素E可以稍微缓解老年痴呆,买了几瓶回来,让她服用。
记得,里根在被诊断出老年痴呆症时,趁心智还健康时发表了告全国书,与人民告别。而在妈妈患上此病的早期阶段,我们却全然不知,完全疏忽了,直到数年前,一次她找不到家,好心人将她送回来.
另一次,碰到坏人将她戴在手上的金戒指和口袋里的钱骗走,我们才恍然大悟,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为时已晚,猝不及防。多么希望她也能够在心智健康时给我们写下什么啊,她一定会像我下农村时给我写的信那样开头:行儿,可好?结尾:母嘱。
可现在,她已经写不出自己的名字了,甚至不知道怎么握笔了,而以前妈妈写的字是出名的漂亮,尤其小楷毛笔字。虽近在咫尺,她却再也听不到儿的呼唤,我也再聆听不到母嘱了,此情此景令人无比痛心与心酸。
祈求苍天,救救妈妈,愿舍去一切换回妈妈的清醒。祈求苍天,斩断病魔,撕开那张隔断我们彼此的墙,还我母亲!
妈妈的备课笔记
夜晚的航班。室内温暖如春,晚饭后,紧挨着妈妈坐在客厅,想多陪她一会儿,再多陪一会儿,舍不得她,希望时钟静止,希望航班取消,希望走不了。父母在,不远游,可我为啥要走这么远呢。想起几十年前,当办完签证,告诉妈妈我就要去留学时,以为她也会像我一样高兴,出乎意料,妈一点都没高兴,甚至没说一句话,反而默默的流露出一丝忧伤,好多年后才悟出,是因为妈妈舍不得我离开她那么远,可怜妈妈慈母心!
那一年,
异国他乡,
人生第一次在外过年。
大年三十,
孑然一身,
望着周围冷冷清清,
望着歺桌上的面包,
您的叮咛耳旁萦绕,
仿佛听到了您的呼唤,
行儿,晚上吃的什么?
想起了您做的年夜饭,
想起离别时您的泪光,
禁不住哭出声来。
我以为,
去一下就回来,
以为就离开您一会儿,
以为仍然离您很近,
以为想您时可随时回家。
然而,
一切却不是这样的,
一切都是那么的遥远。
多想回到您的身旁,
可总有再回不去的感觉,
回不到那个家,
那条小路,
那条小溪,
那童年,
再不能依偎在您身旁,
没想到回家的路如此漫长 ……
此时,糊涂的妈妈压根儿不知道我即将又要远行,即使告诉,她也不会明白的。该动身了,起身缓缓拿起行李站在她面前,仔细端详着她,整了整她的衣领,理理她额头上散乱的白发,轻轻的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悲伤之情不能自己。她茫然地望着我,似乎突然意识到我就要出门,问,“你到哪儿去啊?”。
小时候,出去玩时,长大后,出门时,她望着我离去的背影也总是这样问的,对儿女的牵挂尽在此言中。多么熟悉而温暖的一句问,拨动了那记忆深处的心弦,此刻,我却又要漂洋过海远去他乡,…...忍不住,伸出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两颊,强忍住眼泪,我故作平静却哽咽着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您好好在家,按时服药”。
妈,你可听见了儿的呼唤,你可知道儿女的心肠?她似懂非懂,望着我,温顺的点点头......
见时难别亦难,骨肉分离,难舍难分。我知道,如果再不走,我可能就会不走了,我会不顾一切的留下来,永远陪伴和守护着她。可是,现实又不允许我这样,一边依依不舍的望着她,一边迈向门口,不甘不舍出了家门…...
屋外,冰天雪地,狂风呼啸,寒冷刺骨。回头,再多望一眼家里客厅那扇渐行渐远,灯光闪烁的窗户,任泪水奔流。我的心,我的魂丢在了那里。妈、爸,等儿归来,明年,明年春节再回来看你们 。 …...
万万没想到,这一别竟成永诀,成了与妈妈的最后一个春节。离别时,那场景,那对话,永远地定格在那一刻。
我,再也没有妈妈了,肝肠寸断,泪奔尺三千…... 很悲,很伤,很痛很痛!以后,再回家,推开家门,再也看不见坐在客厅的妈妈了,呜……妈…妈……
妈,可以没有天没有地,不能没有您,您可听见了儿悲戚的呐喊 ......
妈,求求您,别走,别扔下我们,我还要回来看您,我要吃您做的酥肉丸子…... 还没来得及报答养育之恩,给您买的最新的药还躺在我的行李里…...
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生日那天,您带我看马戏,抱着我坐在您膝盖上,俯身凑在我耳边逗我,“长大了给妈妈买好吃的吗?”,我知道妈妈喜欢吃蜜饯,于是仰起头爽快的回答:“给妈妈买最好吃的蜜饯”。妈,我一直没忘记儿时的诺言,我又给您买了很多各种各样蜜饯,半箱子,准备带给您......
又回到了妈妈的身边。沿着书院南路的玉泉寺往里走,妈妈安息地在金陵墓园的小山顶上,背靠湘江,环抱长沙城。我是妈妈的长子,用身心紧紧的抱着妈妈的骨灰盒,妈妈在我的怀抱中睡着了,轻轻的,再轻轻的,慢慢的,再慢一点,别惊醒了她。沉重的,沿着陡峭的石梯,一步一台阶,缓缓的拾阶而上,送妈妈最后一程。
最后的诀别,俯下身子,将脸紧紧的贴在冰冷的盒子上,泪如雨下,前不久春节时,我还躺在妈妈身边,那么幸福的紧贴着妈妈那温暖的脸庞 …...
又要远去他乡。带着妈妈喜爱的,洁白的菊花来到妈妈跟前。两侧的柏树挺拔郁葱,轻轻的拾起墓前的残叶,佇立良久。妈,儿看你来了。凝视着墓碑上妈妈的相片,妈妈慈祥的看着我微笑,再与妈妈聊会儿天…...
旭日下,墓前盛开的菊花,雪白的花瓣在秋风下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一只蝴蝶在花丛中舞动着那双美丽的翅膀,飞来飞去,多少忧伤,多少眷恋,久久不愿离去;蓝天中,一抹白云,仿佛是妈妈的银发飘在苍穹。灿烂而温暖的阳光洒在洁白的大理石墓碑上,保佑妈妈永远平安。巍巍麓山,滔滔湘江,古城长沙,妈妈永远与它们同在!
一步一回头。妈,我会常来看您,纵使千年,纵使横隔大洋,无论天涯海角,我的心永远向着这个地方,永远,永远…...
母爱永恒!妈妈永生!
多少年来,那个春节的点点滴滴,与妈妈最后离别时那一幕常常出现在脑海中,永远那样清晰。“你到哪儿去啊?”,这声音总在耳边回响。思念妈妈,今何在?梦里依稀,寻她千百,也真也梦,留住那梦,相伴永远…!
岁月更迭,悲欢交织。故人已去,桑梓已远。唉,如今啊,蹅遍人间无处觅,奶奶、爹、娘,他们都去哪儿了呢?怎么找不着了呢?妈,年夜饭呢?春节情结变成了对他们的无尽思恋。想回家过年,想啊,可去哪儿好呢?
每当此时,总是想起小时候在家过年的情景,怀念那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没有暖气,一家人围着炭盆烤火的温馨时刻,怀念那时的每一个瞬间。那时的年味可浓啦,那时的天空可湛蓝呢,那时的鞭炮特响亮,那时的东西超好吃,那时的棉袄真暖和…...
人生要总是停留在小时候该多好啊,长不大,不长大,爸妈不变老,变不老,永远和他们一起过春节!
一切都如过眼浮云,唯有珍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些大年三十和春节--永恒!
想回家过年,想穿奶奶做的新棉鞋,想吃妈妈做的酥肉丸子…...
谨以此文献给亲爱的妈妈,及那些逝去的春节美好时光。
起笔于2018年10月、封笔于2021年春节前夕
作者 石坡自传
出生于湘潭市,距韶山仅几十里之遥。俺娘说,我出世那天,市第一医院的高音喇叭正在播放“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当然,这不是唱我,巧合而已。
幼时,全家迁至麓山下,小学,就读于千年书院,"公塾"数年,后遇文革,学工学农一年,毕业时,识得26英文字母中的23个。时,“荒”龄十六,上山下乡继续学农达四年八个月之久。随后,娘退休俺顶职,回城当了工人。几年后, 适逢高考恢复,有幸从小学一步跨进大学,继续学工。毕业后远度重洋留学,洋插队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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