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画,一场延续千年的对话 作者:康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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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与画,一场延续千年的对话

作者:康益

《光明日报》( 2021年07月25日 09版)

转战陕北(中国画) 石鲁

放飞梦想(中国画) 张琳、杨可

江山如此多娇(中国画) 关山月、傅抱石

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中国画) 李可染

梅石溪凫图(中国画) 马远

战地黄花分外香(中国画) 冯建吴

黄河安澜 天下大穰(中国画) 卢禹舜

  【学人谈】  

  毛泽东主席在《沁园春·雪》中,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八个字,极为生动、形象地描绘出祖国大地的磅礴气势,不仅画面感十足,更突显出革命家胸怀天下、指点江山,“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魄,读来让人心魂震荡。老一辈艺术家冯建吴所绘中国画《战地黄花分外香》取意于毛主席所写《采桑子·重阳》中的词句:“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画家以浑厚的笔力塑造出的一簇簇生机勃勃、竞相开放的野花,跨越了时间的洪流,抒发着厚重而雄浑的诗情与画意。

  自古以来,中国诗画相通,画中有诗、诗中有画。苏东坡曾在《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题画诗中有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又在评价王维画作时引诗“蓝溪白石出,玉山红叶稀”,准确又颇具意蕴地表现出清奇冷艳的画面。通过苏轼的这两首诗,我们可以一窥中国诗画审美的微妙关联,正是由于在“形与意”“景与境”“物与我”等诸多层面所具有的共通性,中国的诗画相辅相成,互为辉照。

  中国诗画向来讲究形意相生,追求神似,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中“无”字便表露出中国诗画对外在形象逼真的“忽视”。一如王昌龄《初日》诗云:“斜光入罗幕,稍稍亲丝管”,诗中意境像是印象派的油画,朦胧中伴有丝竹妙音;又如倪瓒画竹“聊以写胸中逸气”,哪里会过度纠结形之似与非,叶之繁与疏,枝之斜与直?不论诗与画,相较于“写实”,中国文人更爱描摹事物的神韵与情致。

  石涛所述“搜尽奇峰打草稿”也是此意。画家画山,不是画眼前的山,而是画行遍山川后心中的“山”。故而,中国画虽脱胎于自然、生活,却又不单一地追求形似,而是崇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审美意境。试看今人卢禹舜的《黄河安澜 天下大穰》,此作便在一定程度上舍弃形似,以求意境之妙。画家以豪放的笔触颠覆了山石树木的常规之形,以磅礴之诗意描绘新时代的母亲河,用艺术的方式再现黄河文化的传承和保护成果,歌颂黄河精神。画面气势恢宏、浑厚华滋,经过变形的物象化为富有流动感的块面,令人无限遐想。再如孙娟娟的《对话》深情表达了对中国五千年文化的自豪与骄傲之情。画家虽运用了工笔画的写实语言,却在创作时以叠加的动态人形构建画面,打破了形体之“实”,使得人物动态轻盈、轮廓朦胧,营造出流动的诗意之美。

  以景造境,是画家与诗人常用的创作手法,这同样源于二者审美思维的共性。文人作诗,看似写景,实则是营造氛围。马致远的传世小令“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可谓脍炙人口。诗人不直言离愁,而是质朴地叠加物象:古道,瘦马,老树,昏鸦……当所有景物元素组合在一起,饱含情感调性的“境”便建立起来,其中夹杂的离愁别绪更是直抵人心,使作品达到“诗画一律”的境界。

  作画亦是如此。马远的《梅石溪凫图》中山石陡峭,却见蜡梅跃出岩间,看似写景,实则营造“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蓬勃之境。再观石鲁所作《转战陕北》,画家用传统山水画的形式表现革命历史题材,令人耳目一新。石鲁通过描绘西北的壮阔山水,构建出一个大气磅礴的空间,把观者带入具体的历史情境之中。画面上虽看不见一兵一卒,却能让人联想深藏于大山深壑间的千军万马,这便是造境之妙。张琳、杨可创作的《放飞梦想》则以诸多物象的组合,营造出欢腾喜庆的新时代场景。国旗、不同城市的地标、高铁、卫星、无人机、和平鸽……这些显然无法同时出现在同一空间的物象,被画家以巧妙的方式纳入一画,不同元素的叠加,不仅拉大了画面的空间范围和时间跨度,更造就了带有浓烈情感基调的艺术场域。

  诗人用文字传达万物的玄妙,画家用笔墨表现时代的气质,虽路径相异,但境界和追求却是相同。

  中国诗画以大观小、以小见大,在客观与主观的辩证关系中观察世界,审视自我,从而表达情感。《毛诗序》记载,“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清代恽南田说:“笔墨本无情,不可使运用笔墨者无情。作画在摄情,不可使鉴画者不生情”。跨越两千年的文人墨客对诗画创作发端于情感的认识俨然共通。

  以画寄情,气韵生于情感,故而郑板桥画竹清瘦挺拔,似其“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的品行;故而王冕画梅清气拂面,因其“愿秉忠义心,致君尚唐虞”的涤清天下之志。

  试看李可染的《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作品取诗句“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气度与风范。画家在强烈的红黑对比中写深秋景色,主观而理想化的色彩运用,渲染出山村宁静祥和的气氛,歌颂了欣欣向荣的美好时代,是造景,更是写情。李文信的《长征》通过宏大的场景刻画红军长征途中所经历的千难万险。画面中,近景写实的松树象征红军坚韧不拔的意志,湍急江水上的铁索桥如此狭窄,红军渡江却是秩序井然而显纪律严明……画家主观地让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承载意义,所呈现出的不仅是客观的历史事实,还饱含画家对“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深深敬意与厚重情感。

  中国诗画,于形、意、境、情中见真谛。品读中国诗画,便是要在虚实相生中体味万物,如此才能懂得杜甫“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温润;才能领略范宽《溪山行旅图》中立壁千仞的雄强;才能品味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旷达;才能感受到关山月、傅抱石在《江山如此多娇》中传达出的民族精神。

  (作者:康益,系四川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副教授、基础教学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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