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明月]捡垃圾的大叔VS卖烤番薯的人
捡垃圾的大叔
那几年，我常常骑着自行车在出租屋和学校之间奔波。关机厂是必经之路，附近有个垃圾池，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是屏住呼吸，飞快地骑过去。特别是在下雨后，这里的垃圾浮起来，臭不可闻，简直不能通过。
因为每次都要经过这里，时间一长，我便注意到一个带着头盔、拎着桶，拿着铁勾的人，他个子不高，常常在垃圾堆翻东西。有时候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估计是搭档。他们主要找两样东西，剩饭剩菜或是可以卖给收购站的东西。
有一次，在回来的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我赶紧到关机厂附近的小卖店避雨。店家已经把挡雨的帐篷撑了起来，我把自行车刚靠边放着，便看到有个戴着头盔、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桶的人匆匆跑过来，他的腰带还系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估计他就是我经常看到在垃圾堆捡东西的人。
“喂喂喂，把东西放出去，好臭好臭！”店家看到他进来避雨，明显不高兴，我也闻到了一股臭味。
“好好好，不好意思。”看他说了好几句“不好意思”，店主也不吭声了。他把白色的桶用塑料袋套住桶口，放在小卖店外面，雨点把塑料袋打得“啪啪”地响。他带着头盔，但衣服已经淋湿了一大半。
“阿叔，好大雨啊！”我一边摆弄半湿的头发，一边说。其实，我对他的感觉并不坏。
“后生仔，你系学生哥么？”他一边拿下头盔，一边问我。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年龄估计有六十出头了。
我笑了笑，“我是老师。”
“哦，斯文人。”
“下雨淋湿身，不斯文了”，我笑了笑。
“呵呵，我才是不斯文的人。”这位大叔又笑了。
“无关系，都是为了生活。”
“不是，你地叫生活，我地系生存。”阿叔摇摇头。
“哎，我现在也是生存。”我叹了一口气。
“无系吧，教师工作体面，我儿子现在就是做老师。”阿叔有点不相信我的话，他的话里透出几分自豪。
“阿叔，你好本事啊！那你还做这行啊？”我有点吃惊。
“后生仔，你就无知啦。我系无事做，又无想无所事事，无想依靠子女，所以自己稳点事做。做老师，我认为几好啊。”
“哎，我系代课老师。”我脸上有点发热。
“无关系啦，慢慢来。自力更生，凭自己本事吃饭，有本事就赚多点，无本事就使少点。你又无偷无抢，关么事？”
我觉得自己的书白读了。
“我也系自力更生，无靠仔女。干不动的时候，再回去吧。”大叔停了停，把水鞋伸到挡雨的帐篷外，让雨水冲刷。
“阿叔，你好犀利啊。”我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后生仔，无使怕。你还年轻，有大把前途，只要做事光明正大就无使怕。雨停了，我开工了。你快回家吧！”他对我笑笑，便拎着桶走向垃圾堆。
望着那位大叔的背影，他个子不高，但感觉比我高大多了。是啊，我又何必为自己现在的不如意而烦恼呢？
“多谢阿叔！”我冲着大叔的背影喊了一声，阿叔转身向我挥挥手。“哎，回去吧！”他应了一声。
我骑上自行车，全身充满力量。
2010年6月1日
卖烤番薯的人
湛江这个地方，即使是新历10月底，天气还是那么热，不过早晚也开始慢慢有了一丝丝凉意。大街上，逐渐多了一些卖小吃的人，卖糕类的，卖果仁的，也有卖番薯的。
因为我常常在在学校和出租屋之间来回，时间一长，我便留意到一个卖番薯的人。
他带着眼镜，个字不高，有点瘦，脸上似乎永远蒙上一层灰。平常穿着一件格子衣，外套也是灰黑色，袖口和衣领磨得发光。也难怪，天天烤番薯嘛。他骑着一辆改装过的自行车，自行车的前面是一个大烤箱。烤箱大概一米多高，半米宽，下面装了两个小轮子。看他的神情似乎都是有点落寞，有时候我远远看着他和买番薯的人交流，神情好像也没有变。
有一天，我下课回来。回到市防疫站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蹲在树底下，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不过又不像看书的样子，我便骑车到他跟前。
“大佬，番薯点卖啊？”我上前用白话和他打招呼。
“你说什么？”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外地人。
“大哥，番薯怎么卖？”我换了普通话。
“大的5块一斤，小的4块”
“给我拿个小的。”
他拿起一个大小适中、已经烤好的番薯，熟练放在称上。“刚好半斤，2块。”他用个透明袋子装好，递给我。
我接过来，没有马上给钱，边吃边和他聊聊天。
“大哥，用炭火烤的番薯好吃，你卖番薯几年了。”
“差不多8年了。”
“哈哈，是烤番薯高手了！”
“差不多吧。”他笑得有点不自然。
“你刚才看什么书啊？”
“没有什么书？”他把书递给了我，是本《故事汇》。
“你的眼镜有多少度了？”我边吃，边问他。
“差不多500多度了”，感觉他不太善言。
“你再给我挑一个3块的，这样我给你5块就不用找了。”
“还好吃吧？”他边说边熟练拿起一个，放在称里。
“8两，算了。”他把番薯装好，接过我的5块钱。
“大哥，祝你生意好啊！”我接过番薯，边说边推自行车。
“嗯。”他应了一声。
我之前做的各种猜想，看来都不是。我和他，以及千千万万人，不过是这个城市普普通通的一员。8年时间里，他都是在卖番薯，我不知道他的明天，是否依然还是卖番薯。
一个城市，应该能够给人往上走的机会，但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注明：最近我又看到这位大哥，他还在卖烤番薯，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7年。）
2010年1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