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印心石屋图”粉彩瓷|| 张一民
作者: 张一民
--清河“印心石屋图”粉彩瓷小考
一隅阁主人:本文《印心石屋图》粉彩瓷器故事就发生在晚清淮安府清河县,又称南清河,即今淮安市清江浦区、淮阴区,道光时期名臣陶澍(1779-1839),专门订制如此精美瓷器,流传后世,堪称经典。
麓书院2010年出版的《陶文毅公全集·诗集卷九》,可见其题《印心石屋图》诗有10首,分别是资江“南崖”“北崖”“庐山”“金陵”“金山”“焦山”“沧浪亭”“蜀岗”“清河”“岳麓”等。其中题《清河印石书屋图》诗,正与出现在上述两件粉彩瓷器上题诗相同。清河县治所在地清江浦,是江淮盐务、漕运、河工管理中心,正是陶澍晚年为官的职权管辖范围,这里在历史上曾留下陶澍的身影和履迹,也是他创造业绩最夥的地方。陶澍生前将摹刻御书“印心石屋”石碑置于这里,可见清河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何等重要。那么,陶澍将其碑石安置在清江浦何处?笔者查《咸丰清河河县志》《光绪丙子清河县志》和《民国续纂清河县志》,都不见有记载。好在陶澍当时写有《印心石屋图说》记文,对各处碑石的安放地点都有交代。但查《陶文毅公全集》,其第六卷《文集补遗一》收有《印心石屋全图说》《印心石屋南崖图说》《印心石屋北崖图说》《岳麓印心石屋图说》《金陵印心石屋图说》《沧浪亭印心石屋图说》《金山印心石屋图说》《焦山印心石屋图说》、以及《恭呈印心石屋图说》,无《清河印心石屋图说》,是不是陶澍没有题写《清河印心石屋图说》呢?继续查找下去,在《陶文毅公全集》第六卷《文集补遗二》中,附有上海图书馆藏陶澍信件十七通,其第九、第十通谈到刻制清河印心石屋图碑事,现节录如下:
仆因连月心病,执笔不成一字,故亦遂疏懒,不及预备也。人去顺附诗文模本数纸,乞饬石,赶紧补刻,以便拓出送于京外各巨公也。内中卓海帆与李芝龄字格本大,即可粗粗刻之,不必太细。潘、穆二中堂原卷,俟清河禹王台模刻后,再送扬州对本发刻可也。刻竣即嵌焦山壁上耳。此候日安。不一。名另具。廿五日。附去蜀冈、清河《图说》二纸,又芝楣中丞跋一纸,请烦饬工补人,此后即不必再添矣。穆、李、卓模本已到,尚有潘中堂五古一首,现在禹王台钩刻,回时即带交耳。匆匆,藉伻致复,顺候日祺。不一。澍顿首。三十灯下。
这两通信件告说我们陶澍先将《印心石屋图》送到扬州刻制,嘱咐经办人在其竣工后送到镇江嵌入焦山石壁,同时附去蜀岗、清河两篇《图说》并东阁大学士潘世恩、武英殿大学士穆彰阿、礼部侍郎李宗昉、户部侍郎卓秉恬、江苏巡抚陈芝楣等人的题诗跋文模本,饬令刻工补入到石壁中去。
如此说来,焦山崖壁应当有《清河印心石屋图碑》和《清河印心石屋图说》碑,此外还透露出 “清河禹王台”可能就是安置石刻御书“印心石屋”碑的地点。
为证实这条信息,笔者查找有关镇江焦山碑刻的资料,果然有所收获。焦山崖壁是陶澍当年组织嵌刻有关“印心石屋”碑最多的地方,内容有道光帝的御书及图、说、记、诗、跋等,共有七十二石,因历尽沧桑,现存有三十余方,存放在焦山碑林。其中有《清河印心石屋图》,已漫漶不堪,但《图说》已经失落。幸而陶澍当年还将嵌在碑刻焦山崖壁上的所有“印心石屋”石刻拓本分册刊印成经折装。上海远东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由陈红彦主编的《金石碑拓善本掌故》第2册中,就著录《印心石屋图说》一册,计18开,收有《清河印心石屋图》、《清河印心石屋图说》,各为一开。《图说》全文如下:
谨按:清江浦有元帝山,乾隆三十七年移奉禹王圣像于此,因以台名。碧瓦丹楹,高出云表。登台揽胜,则见运河前横,帆樯往来如织。其东广衢修巷,市廛辐辏,慈云寺、朱公桥魏然在望。台之后为普应寺,唐贞观五年建,有玉带河绕之。其西为龙池,绿藻红蕖,光景蒨绚。又西为长堤,柳影参差,遥嘀而外,烟波浩淼,则洪泽湖也。台上恭悬高宗纯皇帝“平成永赖”額、仁宗睿皇帝“功成渐暨”額。兹谨就台左构屋,恭奉御书“印心石屋”石刻,并将浦上投赠诸作环嵌壁间,宝翰腾辉直与河出荣光昭庥应云。
此文与《陶文毅公全集》补遗收录其他几篇《印心石屋图说》行文风格一致,当是陶澍一篇佚文无疑。文中点明御书石刻的存放位置在清江浦禹王台东侧,建有专屋恭奉,且用简洁而灵动的笔触描述了禹王台的形成历史和周围环境,以及先皇对此建筑的关注。陶澍将御书碑刻置放这里对表达感戴皇恩之意是最适合不过的。
我们用此文字对照两件粉彩食器上的图案,基本称得上一致,但图案主体更突出的表现了临河耸翠,阶墀层叠、雕粱焕彩、楼阁峥嵘的禹王台景观。有趣的是,民国初年,“印心石屋图”瓷盘曾在上海出现过。当时,有一帮前朝遗老和文人墨客喜欢到座落在三马路(今汉口路)上的“桃源隐酒店”聚饮,如陈三立、沈曾植、陈夔龙、吴士鉴、缪荃孙、吴仓硕、潘兰史等人。酒店老板胡定臣乃晚清湘军首领胡林翼的孙子,亦即陶澍之曾外孙。这帮遗老和文人不仅是冲着香辣软嫩的湖南菜,还为了一睹胡老板在席间展示家传精美的印心石屋瓷盘,以引发他们的感慨和诗兴。前江南河道总督陈夔龙就曾写过一首《陶盘歌》,诗中写道:
“元龙豪气迥无俦,召我春申之酒楼。
旧雨零星剩三五,陶然共醉销百忧。
酒酣杯盘半狼藉,依稀省识陶公物。
风流制出尚书家,雨过天青少颜色。
伟哉名臣兼儒林,石屋宸题赐印心。
岳麓精舍江南景,一一堪向盘中寻。
”诗前题有小序,云:陈伯严同年招饮桃源隐酒楼,席间见官窑磁盘四具分画岳麓、灵岩、钟山、蜀岗诸胜迹,中各有印心书屋一区,细审,知为安化陶文毅公澍手制,询之,乃公嫁女随奁赠与爱婿益阳胡文忠公林翼之物,珍藏三世,屡经劫火,幸而完存,安定子孙当永宝之。酒后放歌,奉酬伯严,并希同座诸君子正句。该诗切入陶家掌故,颇有趣味,然序中有误。胡林翼是陶澍看中的女婿,在其八岁时,陶澍就把自己五岁的小女儿琇姿许给胡林翼,订下娃娃亲。之后,陶澍常勉励胡林翼努力向学,指派名师授以先儒性理之书,使得胡林翼深受熏染,进益非浅。道光十年庚寅(1830),胡林翼十九岁时,与琇姿就婚于安化桃花江别墅。而此时,陶澍刚刚出任两江总督,受赐 “印心石屋”御书是道光十六年的事,胡林翼与琇姿已成婚五年,所以,称“陶盘”为文毅公“嫁女随奁”之物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这一年另有一件大事发生在胡林翼身上。丙申二月,胡林翼赴京应礼部试,中式第七十四名进士,殿试二甲第二十九名,朝考入选第九名,改翰林院庶吉士。陶澍于十七年订制的印心石屋图瓷器送给胡林翼,倒有可能是为了庆贺爱婿荣登金榜,借此勉励他不负皇恩,建立功业,成为社稷之栋梁。如今,清河印心石屋图瓷器的出现,说明陶澍烧制的瓷器不仅是陈夔龙所说只有“分画岳麓、灵岩、钟山、蜀冈”四种图式,还有其他图式,
不仅有瓷盘,还有瓷碗,全套起码有一二十种,其中就包括清河印心石屋瓷盘和瓷碗。就在2017年,北京诚轩拍卖有限公司在秋季拍卖会上又推出一件题有“云汀敬制”款识的“粉彩焦山印心石屋图碗”,亦证明这一点。
清河印心石屋建筑和碑石落成后第三年,也就是在道光十九年己亥(1839)年六月,陶澍仙逝于湖南资江。到了咸丰十年庚申(1860),在太平天国运动影响下,山东捻军头目李大喜、张宗禹率其部两万余人攻打清江浦,劫掠漕粮,焚烧官府,杀害无辜百姓。据说,河道总督庚长事先不设防,当日还在禹王台宴客看戏,待兵临城下,不做任何抵抗,逃往淮安府城。因此,禹王台成为捻军烧掠的重要目标,清河印心石屋建筑和碑石可能就在这时毁于兵燹中,其存世时间不到30年,以致后来人很少了解清江浦禹王台的这处遗迹和历史上的这段故实,编志者也没有将其写入志书中。如今,粉彩清河印心石屋图瓷器出现在170多年后的艺术品拍卖会上,对清江浦人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也是一件幸事。笔者作此小考证,或许能补苴阙如,使之载入清江浦历史文献中。
金陵印心石屋碑,现放置在南京总统府熙园
参考文献:
1、陶澍《陶澍全集》(湖湘文库),岳麓书社2010年出版
2.陈红彦主编《金石碑拓善本掌故 2》上海远东出版社2017年出版
3、王焕錪编《陶文毅公年谱》(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 第136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10年出版
4.梅英杰《胡林翼年谱》(湘军史料丛刊),岳麓书社1987年出版
5.陈夔龙《花近楼诗存》,民国甲寅年(1914)沪版
撰稿 淮 安 张一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