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征文 ‖我和我的第二故乡（张丰）

我和我的第二故乡

张丰

我作为第一书记，驻石槽村已经三年多了。每周固定的上山、下山，相同的一条路，我不敢说闭着眼睛都会走，但也差不了多少。开车的时候，路旁的风景飞快的从车窗外向后面跑去，这风景有时候张扬着春天的嫩绿，有时候飞舞着冬日的初雪，有时候艳阳高照，有时候又大雨倾盆。就这样，我把这个村子捂在手上，揣进心里，当成了第二个故乡。

今天，我走在石槽村平整宽敞的柏油路上，用手抚摸着亲手种下的木槿树，两排路灯穿插其间。我想起刚入村的时候，环境是真的差，正好赶上冬天，滴水成冰，寒风刺骨，早晨和黄昏尤其难过。不仅因为环境恶劣，更难过的是，没有一个人可以诉说。有时候晚上开车去镇里办事，山路崎岖不平，车灯也只能照到不远的地方，远处比黑暗更黑暗，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我刚来的时候，村里的人们说话很不好听，嘲笑我没见过土豆秧子，嫌弃我晴天大太阳还要打伞，诧异我不吃辣椒不吃蒜。更让我生气的是，我在卧室睡觉，他们常常一边嚷着我的名字，一边推门就进来了，我说了好几次没有用，索性就把门从里面插上。还有就是对着脸说话的时候，常常是一边说一边抽烟，喷得我直咳嗽。我心里想，这到底是怎样让人绝望的地方啊。

后来，跟村里人渐渐熟络了，他们喊我“小张书记”。在我给村里修了水泥路和引水渠，安装了太阳能路灯之后，走在路上，就有人非要拽我去家里吃饭，以至于我只能远远打个招呼就飞快走过。我住处的门口，常常有人放上几穗玉米，或者一捆青菜，菜叶子上，还有晶莹剔透的露珠。跟我一起工作的村干部，渐渐地也会敲门进来，离开办公室抽烟。现在，在我眼里，村里人是质朴和可爱的，他们相信土地，热爱劳动。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谁家的小辈，考上学的大学生，来村里做贡献了，不知不觉中，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在村里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用废了两台打印机，跑坏了七双鞋，有一次连续三个星期不下山，组织部下来检查工作的时候，说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像工地上打小工的”。村里的生活条件当然没法跟城市完全一样，但是也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让我不那么想家。

我一度以为，村里人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吃，当然，用他们的话来说，是“斗”，把吃饭比作战斗。一群人聚桌吃饭的时候，某个人吃完了一碗，马上会另外有人打趣地说，“再斗一碗？”就会得到豪气干云的回答：“斗一碗就斗一碗！”我驻村的时候，一个人中午常常吃的随便，有时候弄点方便面，有时候把菜和米直接丢到电饭锅里做所谓的“煲仔饭”。村里的人常常推开门走进来，掀起锅盖儿看我吃的什么，他们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这可不是赞赏，而是笑话我吃的不是一顿正儿八经的饭，就是凑合着哄哄嘴。

我有时候走街串巷遇到群众，也兴致勃勃地问“吃了么？吃的啥？”十次有九次，都会说，“吃了，吃捞面！”我还纳闷了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只吃捞面不吃米饭？是米饭不好吃么，后来问了村里一个干部，他咧着嘴笑，告诉我，吃米饭得要好菜，没好菜配米饭咋吃得下去。我说啥菜算好菜，白菜萝卜南瓜土豆不算是菜？村干部一脸认真的告诉我“菜就是肉，肉就是菜！”原来是这样。

说起吃肉，村里人对一种肉食简直就是迷恋。我第一次去群众家做客，同桌们吃完了前面几个不咸不淡的菜，似乎都在等着什么，眼巴巴瞅着灶火。这一下勾起来我的好奇心，是什么大菜？是鸡还是鱼？还是大肘子？果然过了一会儿，主人家“屋里的”，也就是女主人端上来一个海碗，里面盛着一方一方比拳头还大的肉，上面肥嘟嘟的油，下面连着瘦肉。我还在踌躇怎么下筷，人家已经一人抄起一块儿肉，喜气洋洋吃了起来，真真是“大快朵颐”。旁边的人还催我，“憨子，别愣着，快吃啊！”我用筷子颤巍巍把这色泽金黄，几乎要炖烂了的大块肉抄进碗里，刚咬第一口，那油就顺着嘴角滴滴答答流下来，哎呀，真丢人，我忙抬头看看有没有人笑话，所幸大家都埋头吃肉，顾不上瞧我。我又咬第二口，那上面的肥肉入口即化，第三口，那下面的瘦肉香喷喷，这肉确实好吃，怨不得大家吃的是热火朝天！

村民们告诉我这肉叫“焖肉”，是待客办事必不可少的一道特色菜。我问了很多人焖肉的来历，大家都说不清，只是说，“没焖肉那还叫席？”有个村里的老人，在某个纳凉的夜晚，给我娓娓道来这焖肉的来历。原来，过去山区群众生活条件不好，逢年过节又怕待客不周，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买上一块儿五花肉，也不切，直接过油炸，客人来了上笼蒸一遍，但这个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主人家只是拿嘴让，客人不能动这块儿肉，吃完别的菜，还得说招待得好，“不错不错，有肉有菜！”再来客的话如法炮制，再上笼蒸一遍，如此这般一遍又一遍，什么时候眼看肉不能再蒸了，再蒸就化了，好嘞，主人家站起来拿筷子把肉一夹，客人才动筷子，然后一桌人才高高兴兴吃肉。老人说到这儿，胡子一动一动，眼睛里闪烁着神采，他感叹道：“小时候就盼着人家站起来动这块肉啊！”

时间是有味道的，即使过去了很久很久，人们还是会依恋那个味道。就算是日子过得红火了，就算是可以经常吃这焖肉了，每一次品尝这个味道，还是会高兴，会开心，会有打心眼里流露出来的欢喜。

我驻村这三年多，除了跟人打交道，还遇到了许多我不曾见过的动物们。它们给我的驻村生活平添了几分野趣。常遇到的是松鼠，扬着硕大的尾巴，三两只你追我赶飞快在人面前跑过，轻盈地爬到旧窑洞顶上，浮土簌簌地掉下来。还有红腹锦鸡，金黄的冠子，鲜红的翅膀，一米多长的尾羽，在草窝子里抓虫子吃。它们胆子非常小，常常等我瞧见，往前走两步就没影儿了。此外，记忆最深刻的，是一次在夕阳西下的黄河边，我正远眺河对岸连绵的群山，忽然看见两只大野猪，带着六个小野猪，扑通扑通跳进水里，看样子是要横渡黄河。水深浪急，野猪一家勇往直前，最后一个一个爬上岸，成功渡河。那个场景，忽然让我有种情绪，想急切地回到家，好好亲一亲我的女儿。

每个清晨的太阳，还是那样的鲜亮，每个黄昏的晚风，还是会轻轻敲打我的窗帘。只是后来，任谁也没有料到，我会如此眷恋着这个曾与我八竿子也打不着，没听过的地方。它是那么让人魂牵梦绕，每一棵树，每一条路，每一座小小的丘陵，每一户暖暖的人家，在我眼里，都是那么熠熠生辉，光彩夺目。这个地方的名字，叫作“石槽”。

作者简介：张丰，国家税务总局济源市税务局驻下冶镇石槽村第一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