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人狮

生主达刹(Daksha,见前文“搜神记:湿婆太太团”)的众多儿子中,有一个特别出色的,名叫迦叶波(Kashyapa)。迦叶波有四个老婆,分别是蒂提(Diti)、阿蒂提(Aditi)、维尼塔(Vinita)和库杜鲁(Kudroo)。蒂提生出阿修罗,阿蒂提生出修罗(也就是天神),维尼塔生出迦喽罗,库杜鲁生出九头蛇。

在蒂提的众阿修罗儿子中,其中两个特别可怕,名唤Hiranyaksha、Hiranyakashipu。Hiranyaksha绑架了大地女神(地球),危害人间,毗湿奴大神化身野猪Varaha杀死了它。(具体故事见《搜神记:野猪》)

Hiranyaksha死了以后,他的母亲蒂提悲痛欲绝。Hiranyakashipu则强忍悲痛,劝慰母亲说:我兄弟像英雄一样战斗,然后又像英雄一样死去,名声没有一点污点,有什么好悲痛的?我要去苦行,我要变得更强大,我要杀死每一个对此事负责的人!Hiranyakashipu憎恨毗湿奴,恨到血液沸腾。

Hiranyakashipu派出将军Illyala、Namuchi带领罗刹(Rakshasas)魔军烧杀毗湿奴信徒的城乡,铲平崇拜毗湿奴的庙宇。自己则深入曼陀罗山(Mandara)进行严苛的苦行:他高举双手,眼望向天,只用大脚趾着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即便如此,多年来他竟然没有移动分毫。一股火焰从他的身躯里升起,照耀整个宇宙,河流、海洋也为之沸腾,大地化为一片焦土,天上众神则被这苦行的威力吓得瑟瑟发抖。

图中雕现存于新德里国家博物馆。

众神找到梵天,请求梵天前去探视。梵天来到曼陀罗山,说道:伟大的阿修罗啊,坐下吧,我满意你的苦行,提出你的愿望吧。梵天向罗刹王喷洒圣水,罗刹王全身立刻焕发出照耀宇宙的圣光。罗刹王谦卑的像大神鞠躬,说道:我主!您的光辉照亮黑暗,您创造一切,维持一切,毁灭一切!您神力无穷,您全知全能!您没有弱点,道德高尚,没有人能向您这样爱戴信徒,没有人能向您这样救苦救难!我谦卑的向您献上无上的敬意!

梵天说道:虔诚的信徒啊,请说出你的愿望吧,你究竟为了什么才厉行如此苦行?

罗刹王回答道:伟大的主!如果您能够实现我的愿望,请答应我,使我不会被您创造的任何生物杀死;使我不会死在屋内,也不会死在屋外;使我不会死在白天,也不会死在夜里;没有武器可以杀死我;使我不会死在地上,也不会死在空中。

得到了梵天神力的罗刹王更加如虎添翼,变得天下无敌。他直上天廷,放逐了因陀罗和众神。因陀罗和众神找到梵天,希望他帮忙击败罗刹王。梵天无法违背自己的誓言,对此无能为力,但建议众人去找维持世界的大神毗湿奴。

于是众天神找到毗湿奴,重复了自己的请求,毗湿奴答应出面毁灭罗刹王。

罗刹王育有一子,名叫Prahalad。此子自由信奉毗湿奴,对父亲憎恨毗湿奴一事十分不满。

罗刹王对此非常生气,不断试图杀死儿子。罗刹王命人把一块巨石绑到儿子身上,丢到河里。然而毗湿奴及时出现,救了小Prahalad。一计不成,又施一计,罗刹王试图让大象踩死儿子。哪不成想,本该踩死儿子的大象,却温柔的用象鼻卷起小Prahalad,放到了身后。罗刹王有用火烧、用药毒,均未能伤害儿子毫发。

罗刹王大发雷霆,对儿子怒吼道:你使整个家庭蒙羞!你诅咒了整个家庭!你为什么不放弃你的邪恶思想?!现在三界都惧怕我,你哪来的勇气对抗我的权威?!你还年轻,到底是谁误导了你,迷惑了你?说出来!

大地也被罗刹王吓得颤抖,然而小Prahalad冷静的回答道:亲爱的父亲,毗湿奴大神(Hari)给我勇气。他比任何人都强,你、我,甚至是梵天都难以望其项背。他才是宇宙真正的主人。

众神都屈服于罗刹王的淫威,一个小男孩儿却敢于面对天下无敌的阿修罗父亲。罗刹王气的疯狂,大吼道:不幸的蠢货!你死期将近,我才是世界的主人,我才是天地间唯一的勇士,如果有人能杀死我,你说他在哪儿?你把他叫出来啊!小Prahalad毫不迟疑的回答道:他,无处不在!

罗刹王冷笑道:无处不在?难道他在这根柱子里?罗刹王指向宫廷中的一根柱子,继续说道:我现在就杀死你,你向你的大神祈祷啊?看看他倒是能不能出现在这棵柱子里!话音未落,罗刹王拔出宝剑,冲向儿子。说时迟,那时快,天地间突然一声巨响,好像宇宙裂开了。就连天下无敌的罗刹王,也暂时被这巨响震惊了,室中朝臣更是惊得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动也不会动了。众目睽睽之下,罗刹王刚才手指着的那棵柱子竟然真的裂为两半!一个狮面人身的庞然大物自柱中冲出。他,正是圣诃利(Sri Hari),那毗湿奴大神的化身,那罗辛哈(Narashimha)!

看看这巨人吧:眼似金铃,须发倒立,虬髯赛钢,舌似利剑,牙赛匕首,口似山洞,鼻弱悬钟,怒目结眉,身高若山,遮天蔽日!浑身白毛透银光,一双利爪摄人魂!

良久,罗刹王冷静了下来,仔细端详这充满威严和勇气的居人,看穿所以,想道:这就是大毗湿奴,就是他化身野猪杀死了兄弟。如果我能杀死他,其他天神就好像树杈,失去了树干,便只能丁零落地了。好吧!就让我来试试他的威力。想到这里,他举起手中的金刚杵,扑向那罗辛哈。

毫无疑问罗刹王是举世无双的英雄,但他又怎能对抗伟大的那罗辛哈呢?他像一只小雀冲向大山,那罗辛哈轻易的抓住了罗刹王,就像迦楼罗抓住一只蛇,但罗刹王也如同一只蛇一般狡猾的逃脱了。那罗辛哈再次像一只蛇抓住一只老鼠一般抓住了罗刹王,怒吼着把他撸到宫殿的门槛上。那罗辛哈坐到门槛上,愤怒的把躺在自己膝盖上的罗刹王杀死:他用利爪撕开他的胸膛,掏出他的内脏,挂在脖子上当作项链。

就这样举世无双的罗刹王,伟大的阿修罗Hiranyakashipu在门槛上结束了罪恶的一生,他没有被梵天创造的生物杀死,没有死在屋内,也没有死在屋外,没有死在任何武器下,没有死在地上,也没有死在空中。罗刹王的宫殿金碧辉煌,光辉超越日月,因此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死在了白天还是死在了黑夜。赞美梵天!

那罗辛哈怒气冲冲的坐在罗刹王的宝座上,天上地下欢喜非常。天神降下花雨,犍达婆唱歌,天女跳舞,大地欢愉,但那罗辛哈得怒气仍未平息,甚至吉祥天女也不敢靠近她的丈夫。小Prahalad上前亲吻那罗辛哈的脚,大神的怒气逐渐平息,那罗辛哈得面容逐渐变得温和起来,温柔的抱起小Prahalad,献上温柔的吻。

位于Hampi的Narashimha Temple。

那罗辛哈的信仰非常古老,可以上溯吠陀时期,《梨俱吠陀》里描写和赞颂了名为那罗辛哈的人狮,但并未讲述具体故事。这个赞颂在《阿达婆吠陀》中配有咒语,并在《那罗辛哈奥义书》(Narashimha Up.)中从哲学角度试图诠释吠陀中的赞颂与咒语。也是在这本书中,那罗辛哈第一次和毗湿奴大神联系了起来,甚至超越了毗湿奴本身的形象,成为创世纪的主神。但在吠陀时代,未见那罗辛哈、罗刹王以及小王子的故事。

上文讲述的故事最古老的线索来源于出土于Mathra地区,时间追溯到2-3世纪的雕刻,现存于费城博物馆。也许是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人狮故事逐渐丰满起来,并流传开去。当代那罗辛哈信仰,以及出土文物覆盖了印度文化圈的大部分地域,印度全境,乃至东南亚、爪哇都有留存和发现。

泉州开元寺柱雕。

视野转回故事本身,或许看出某些社会学的端倪。在吠陀时代,人狮信仰比较原始,在奥义书时代似乎逐渐转变为主要由毗湿奴信徒所推崇的信仰。而在奥义书时代之后,人狮、罗刹王与小王子的故事逐渐丰满、成型。这故事也许基于某当时的历史事件:罗刹王为兄报仇,与信仰毗湿奴的部落开战,并在开始的时候占尽上风。但由于内部的一场政治阴谋,罗刹王的某一个儿子,出于某种原因,反对罗刹王,并引入刺客,在战场之外杀死了罗刹王,并加入了信奉毗湿奴的部落。这个历史事件在长时间内,不断被吟游诗人吟诵,也许由于信奉毗湿奴的部落是战胜者,因此故事的价值观和道德观,都是偏向于那罗辛哈的,罗刹王成了反派,而出卖老爹的王子也成为了圣人。

典型的吴哥寺庙门雕。途中的门雕位于Banteay Se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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