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头条:日本投资了10年的北海道,说贱卖就贱卖,日本天皇还同意了
在明治维新时期,表面上蒸蒸日上的日本社会,发生了一场腐败大案。
明治维新之初,日本开始了一个开拓北海道的计划——北海道位于日本北面,是组成日本列岛的四个主要大岛之一,有森林有矿藏,还能遍地放牛羊,战略位置也特别重要。综上所述,明治政府决定对北海道加以最大程度的开发和利用,为此还在1869年7月设立了一个官位,叫北海道开拓使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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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天皇画像。图源/网络
当时,日本政府任命了一个狠角色:锅岛直正。在幕末时期,他主导了肥前的改革,让原本一般般的肥前一跃成为强藩。他还培养出了大批人才:日本初代司法卿江藤新平、早稻田开创者大隈重信与历史学家久米邦武。这么一号狠人,却在北海道碰了钉子——主要是穷。
作为北海道开拓长官,锅岛直正等主要工作是搞开拓。问题是,开拓得花钱,当时的明治中央政府很穷,勉勉强强能养活自己,几乎不可能有闲钱让你建设北海道。万般无奈之下,锅岛直正只好提出了一个自由移民的政策:只要你是日本人,不论你工作出身,凡肯来北海道住,政府就一律给你土地、给你房子,即便是贫下中农,也能一夜之间变地主。此外,如果你嫌地主身份太土,想当资本家,也行,办产业可以免税。
如此力度的政策红利,真是相当管用,原本鸟不拉屎的虾夷之地,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好几千号人,再加上原先的住民,顿时就热闹起来。但是,财政基础实在是过于薄弱,最初北海道增加的基本是人和房子。锅岛直正也因年事过高在任期之内与世长辞了。在这个基础上,他的继任者黑田清隆走马上任。
十年计划留下了一个大窟窿
黑田是一介武夫,又是萨摩人(今鹿儿岛县),日本明治维新能够得以成功,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了长州(山口县)和萨摩的力量,在维新之后,天皇论功行赏,很多两藩出身的武士位列新政府高位,甚至有个别部门做到了铁板一块——就有萨、长两藩官僚。
黑田清隆出身萨摩下级武士,年轻时跟随老乡、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闹革命,在推翻德川幕府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军功,功成名就之后,在明治政府里头出任了高官,从一个骑马打仗的军人,摇身一变成为开拓长官这种文职干部。黑田清隆行伍出身,说话口无遮拦,干活雷厉风行,他去北海道当长官时已是1871年,当时的明治政府较之两年前已经多少有了些积蓄,再加上黑田长官人脉多、脸面大,上任之初,他放出豪言,称自己要搞一个十年计划,在十年里总共要投入1000万日元,把贫穷落后的北海道建设成为一个“新天堂”。
明治年间,1000万日元大概相当于现在的2000亿日元,是很大一笔款项了。对此,当时中央政府掌舵人、维新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表示,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白马过隙,乌飞兔走,转眼间,就到了约定的日子:1881年。此时,大久保利通已经在一次暗杀中死去,但日本中央政府对北海道的支持却从未有过改变,十年来,他们已经投了整整1400万日元,黑田清隆也用这笔钱干了很多事情:开垦田地、挖掘煤矿以及置办工厂。
此时的北海道,看上去是一片欣欣向荣,但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因为,黑田清隆开拓建设北海道的本质是把中央政府拨给他的那1400万元给花光了而已,拿了钱开地造厂,但开完了、造好了怎么办,如何经营,他不懂,他只知道两件事:第一骑马打仗;第二伸手要钱。
整整十年,北海道的财政是一个完全的赤字状态,除了每年从中央拿一大笔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产出。这时,主管日本财务的大藏卿大隈重信着急了,这哥们儿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一分钱进出还要计算老半天,更别提1400万丢下去,打了水漂。
当第一个十年计划到期,黑田开拓使长官正准备向中央政府要钱准备下一个十年计划时,大隈重信果断找到了当时中央政府的两个核心官员:太政大臣三条实美和右大臣岩仓具视,表示北海道都已经养了十年,生个儿子养他到十岁也能拎个小饭盒每天去工厂当小童工了,北海道那么大一块地方,还在年年要钱,是不是忒不正常了?所以,中央政府应停止对北海道的拨款,让他们自己去谋求发展。
此话相当合情合理,况且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确实也不知道当下的北海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觉得国家都投了那么多钱,总该是一副欣欣向荣的好光景吧,于是答应了大隈重信的提议。这下黑田清隆抓狂了,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断了中央拨款,整个北海道的收入就几乎归零,十年来置办的那些企业一个个都得花钱供着,也不用说什么长此以往北海道道将不道这种话,三个月,都不用三个月,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北海道近代化就得统统完蛋。
私卖国产:1400万国有资产,作价38万
现如今的情况是进退不能:进,没路,因为没钱;退,也没路,因为你总不能在花了巨款之后跟中央说我血本无归了,那是要被中央给拖出去枪毙的。所以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上峰无拨款的情况下把北海道的这些产业自行经营下去。这显然是个悖论,因为若是能经营,就不用拨款了。
正当黑田清隆一筹莫展、准备逃亡沙俄的时候,突然有个手下问了一句:“既然我们自己不会经营,那为何不将这些产业托付给懂经营的人来管呢?”
黑田清隆眼睛一亮:“你接着说下去。”
“如果我们能够找到有力的商人然后把这些产业以优惠的价格卖给他们,再每年收取相应的税收,那么如此一来,既能把北海道的产业盘活,又能进一步搞建设,岂非一举两得?”
黑田清隆大喜,表示此举甚好。但紧接着就有人提出异议:“这是在私卖国产啊!”
这话一点也不假——北海道的投资是国家给的,造的工厂、开垦的农田全是国产,现在也不经过中央,贸然卖给民间商人,还是贱卖,这妥妥的是犯罪。
对此,黑田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他觉得官办民办都是办,只要能不让自己因北海道这事儿被上头问责就行,不过终究得立个牌坊,因此他最后总结性发言道:“这是国家的事业,不能乱来,一旦有什么差错,我们就成千古罪人。所以一定要找那些不怎么图私利,愿意一心为公,最好曾是武士出身的商人来操办此事。”一看领导发了这话,底下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纷纷表态那就这么干吧。
不过,尽管说的时候大家慷慨激昂,但真干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在当时的日本符合黑田清隆那几条不图私利、一心为公、还得是武士出身的商人,真心不多。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被誉为日本近代资本主义之父的著名商人涩泽荣一。此人经商多年,还热心公益,更重要的是他在经商之前,在德川幕府当过差,是标准的武士出身。
但黑田清隆却压根不想找他搞北海道——这是当然的,黑田是萨摩人,涩泽是前幕府官员,双方立场本身就是对立的,怎么可能再让你发财?按照黑田清隆的意思,那段话纯粹是图个高上大的光辉形象,真要操作起来,当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他找到了萨摩出身的五代友厚。
五代友厚是与涩泽荣一并列的大富豪,有“东有涩泽,西有五代”的说法,此人系萨摩出身,明治维新后先是在外务省任职,之后出任大阪关税总长,此时的他只有34岁,但由于认为一味当官根本无法解决日本积贫积弱的问题,便急流勇退,走上了实业从商救国的道路。到了1881年,他已经是一个拥有数十家企业的大豪商了。
五代友厚这个人,和政界藕断丝连,他数次做东,请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吃饭,并在饭桌酒局上以商人的身份和他们共同探讨日本政治。他的意见很多被政府接纳。所以,这北海道接盘侠自是非他莫属了。五代友厚是个懂事的人,当黑田清隆跟他提起这事儿后,立刻识时务地背着一麻袋日元,往北海道各路大小官员的家里送了个遍,给黑田家更是送了份大礼。
在1881年七月,北海道开拓长官黑田清隆亲自拍板决定,将价值至少1400万日元的北海道所有产业的经营权,以38万日元的价格,30年无息分期付款的方式,转让给五代友厚来经营。这等于是在白送了。
分赃不均:财阀组织的一次口诛笔伐
这事儿实在是干得忒大逆不道了,从商议到拍板这小半年里,一直都是秘密进行的,可让黑田清隆跟五代友厚万万没想到的是,双方7月中旬签约,7月26日事情上了报纸,之后一直到8月上旬,黑田清隆倒卖国产的事情被各大媒体在头版头条上唾骂,弄得他非常郁闷:到底是谁出卖了我?
出卖他的人叫岩崎弥太郎,三菱财团的创始人。
岩崎弥太郎之所以要卖黑田清隆,主要是因为他当初也收到了对方打算将北海道国营改民营的风声,作为大财阀,自然也看上了这块肥肉。同时岩崎的胃口也不怎么大,只是想要北海道海运公司的那几艘船,结果不曾想那黑田清隆死活不肯卖,还拿了个很没营养的理由来搪塞他——你不是武士出身啊,你家是干商人的,出身不好,不敢信你啊亲。
这下岩崎弥太郎就火了,这家伙虽说确实是商贾人家的孩子,可却不是什么街头摆地摊的干活,早在幕末时代,就追随了著名的坂本龙马在海援队里讨生活了,现在这黑田清隆摆明了是不想给自己分一点点残羹,还找那么low的由头来拒绝,让岩崎弥太郎着实感受到了侮辱,于是他决定报复。
报复的手法就是利用舆论,杀人于笔尖。
话说到这里,问题又来了,刚刚都说了,黑田清隆卖国产是秘密进行的,之前也没主动联系过三菱财团,那么,岩崎弥太郎又是怎么得到的风声?
答案是大隈重信告诉他的。
作为掌管全日本经济的大藏卿大隈重信,他比黑田清隆更清楚北海道当下的局面,也更明白官方经营的可悲下场,中央真要追究起来,黑田清隆枪毙,大隈重信也得充军,谁都落不到好,因此从实际利益的角度出发,他是支持将北海道国产委托给民间商人来经营的,但却并不支持给五代友厚,更不支持卖得那么贱。
按照大隈重信的意思,北海道可以给多个商家共同经管,当然,最好是能委托给三菱商社,毕竟岩崎弥太郎是跟着坂本龙马混出来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三菱商社和大隈重信的关系很好。
实际上,日本的每一个政治家背后,都有一个财团在支持,这个从江户时代一直延续至今都不曾改变过。也就是说,卖北海道国产是合谋出来的结果——北海道没钱了,中央又不想填无底洞,因此大隈重信和黑田清隆决定把这玩意儿给卖了,但卖的同时自己又不能没好处,于是便各自找了自己熟悉的商人,可结果黑田清隆充分展现了人性丑恶的一面,吃了独食儿,这下大隈重信不高兴了——你怎能动了我的奶酪?于是在媒体上准备骂死那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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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日本刊登的漫画《章鱼和鲷鱼》,章鱼(黑田清隆)给等待好消息的鲷鱼(五代友厚)带来了私自收款的指令书,他转头给喧闹的各种载体(报纸、杂志、商人、演讲等)一种不祥的压迫感
那么,传媒界为什么会听大隈重信的话呢?很简单,因为有一个人叫福泽渝吉,就是现在印在一万日元纸钞上的那个老爷爷,他开创了一所大学,叫庆应大学,这所大学里出来的都是天之骄子,个个提笔定乾坤,他们中很多都去了三菱财团工作,还有很多在当撰稿人以及媒体编辑。
明治天皇一锤定音:卖就卖了吧
黑田清隆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从7月下旬被骂到10月上旬,基本快要疯了。10月中旬,两伙人争执不下,只得去告状——大隈重信跟黑田清隆分别写了个折子,送到东京中央政府,请求天皇圣断。10月12日,刚刚结束全国巡幸才回到宫里的明治天皇在听取了三条实美和岩仓具视两位上卿的意见后,就北海道一事下了圣旨——大藏卿大隈重信主管经济不力,导致北海道经济崩盘,并发生了贱卖国产这种可悲可恨的腐败事件,应负主要责任——“回家种地去吧,钦此。”
这是一个相当让人跌眼镜的结果。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比较危险的明显是黑田清隆,因为无论是事情本身的操盘责任,还是民众舆论的风口浪尖,都对这位北海道开拓长官大大滴不利。但他终究还是挺了过来,不但挺过来,还反杀了政敌大隈重信?
这里面的原因已经跟北海道没关系了,是“立宪”改变了一切。
话说1875年时,明治天皇曾下过一道诏书,说是日本进入了预备立宪期,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拥有一部宪法,从此在文明的道路上更进一步。这是一件大事,但问题是日本从来都不曾定过宪法,也不知怎么订,便只能参照当时的西洋列强,看看人家是怎么干的,也好让自己学习模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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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天皇主张积极向西方学习。图源/网络
结果当时的中央政府里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日本应该学英国,以大不列颠宪法为蓝本;另一派则觉得应该学德国,参照普鲁士宪法,制定出日本自己的根本大法。
前者以土佐、肥前出身的官僚为主,而后者,则多为萨长党阀。肥前藩的大隈重信力挺英国式宪法,萨摩人黑田清隆则是普鲁士宪法的坚决拥护者。跟黑田清隆一派的,还有时任内务卿、后来的日本初代首相、长州出身的伊藤博文。天皇自然是想保有更大的权力,你大隈重信要把天皇弄成英国的虚君,把你搞下去也就不足为奇了。
随着明治天皇的一道圣旨,大隈重信成了一介布衣,黑田清隆则分毫未损,除了报纸上时不时还有那么一两篇无关痛痒的豆腐块文,再也没了下文,北海道的那些官产,仍旧是落在了五代友厚的手里,连价格都没变——38万日元,30年无息偿还。
事实上,整件事情的本质就是土肥派跟萨长派在那里借着立宪到底参照哪国为中心对抗,然后正好碰上北海道事发,大家纷纷调转枪口,以腐败的理由互相撕咬起来,尽可能地打算把屎盆子往对方头上扣,好让对方滚出政坛。至于这流失的资产该如何追回,腐败到底应不应该一反到底,结果你也看到了。
最后,1889年的《大日本宪法》参照的既非大不列颠也非普鲁士,而是一部纯粹的、充满了日本特色的宪法,里头直接以法律的形式把天皇定义成神,同时又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朕即国家”。也就是说,什么英国派啊德国派的,都白吵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