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贽家世考辨(一)
ᐃ陆宣公像
陆贽作为唐代著名的政治家、文章家,曾在唐代中期的政治生活中起过重要作用。他生于天宝十三年(754),卒于永贞元年(805)。德宗时曾得居内职,入侍内殿,其时,“虽外有宰相主大议,而贽常居中参裁可否,时号'内相’”(《新唐书》本传)。所写奏章,讥陈时病,炳如丹青,备受当代及后世的推崇,有《陆宣公翰苑集》行世。
陆贽的生平事迹,新、旧《唐书》均有传载;然而于其家世,有关各书却颇有异同。本文拟对此作一考辨,以祈对陆贽的研究略做些抛砖引玉的工作。
史籍中关于陆贽的家世约有四种不同的说法:
一、陆贽的父亲是陆侃,祖父是陆齐政;二、陆贽的父亲是陆灞,祖父是陆齐望;三、陆侃就是陆灞;四、陆侃是陆贽的父亲,陆灞是陆贽的祖父。
陆贽的父亲是陆侃的说法,主要来源于权德舆《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全唐文》卷四九三),林宝《元和姓纂》与《旧唐书·陆贽传》。
《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陆)公讳贽,字敬舆,吴郡苏人,溧阳令侃之子。”《元和姓纂》卷十“入声韵一屋条”下,“嘉兴。开元有陆公齐望,官至试秘书少监,生渭、澧、涧、瀍、淮。渭,侍御史;澧,殿中御史;涧,祠部员外瀍,侍御史。望族弟齐政,富平令,生侃如。溧水令侃如生贽、赏、赓。贽,中书侍郎。”《旧唐书·陆贽传》:“陆贽,字敬舆,苏州嘉兴人。父侃,溧阳令,以贽贵,赠礼部尚书。”其次还有清人的记载。清陈鸿云《溧阳县志》卷九《职官志》唐代表中列有陆侃,并云:“据旧志,吴郡人,贽父,大历间卒于官。”这里所谓“旧志”,显然是指前代《溧阳县志》来说的。清杨希闵、铁傭合编《唐陆宣公年谱》亦云,:“公姓陆名贽,……父侃,以荫补溧阳令。”
ᐃ《元和姓纂》
陆贽的父亲是陆灞的说法,主要来源于陆游《入蜀记》所记嘉兴陆宣公祠于頔所书碑文与《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陆游说:“五日早,抵秀州(即嘉兴)……游宝华尼寺,拜宣公祠堂,有碑,缺坏磨灭之余,时时可读,苏州刺史于頔书。大略言,秘书监陆公齐望,始作尼寺于此,其后,灞、浐、澧兄弟又新之。后又有贤妹字意者,陆氏尝有女子为尼云。然不言宣公所以有祠者。”陆游自注:“《家谱》灃作澧,赖此证误;讳灞者,则宣公之父也。”(中华书局本《陆游集》第五册《渭南文集》卷四十三《入蜀记》卷一)这里,于頔并没有说陆贽的父亲是陆灞,“讳灞者,则宣公之父也”,仅只是陆游的认识。然而在陆齐望所建的尼寺里,附设陆贽的祠堂,其在世系方面的含义,是不言自明的。其次是《新唐书·宰相世系表》,里面列陆氏家世颇详,大略言:齐望生泌、湟、润、淮、灞、浐、渭、澧,灞生贽,贽生简礼。
以上两种记载,大体上代表了宋代以前学者的说法。陈鸿云《溧阳县志》与杨希闵《唐陆宣公年谱》,只是延续了前代的成说而已。直至清末,才又出现了另外两种新说。
其一是介春耆英增辑,华廷杰、文晟同校的《年谱集略》书后所附文晟按语。按语说:“吏部侍郎浔九世孙齐望为秘书监,生八子……侃(一名灞),溧阳县令(一作兵部郎中)侃生宣公,相德宗。宣公生简礼,屡辟使府。”这里,文晟虽然提出了陆侃就是陆灞的新说,却没有讲出依据。
其二是许瑶光重修的《嘉兴府志》。其中卷五十“陆贽”条下载:“陆贽,字敬舆,嘉兴人。”又载:“曾祖齐望,秘书监;祖灞,兵部郎中;父侃,溧阳令。”同卷《列传》“陆元朗”条下又载:“陆元朗,字德明……子敦信,检校右相,累封嘉兴县子。敦信子齐望,秘书监。齐望子灞,吏部郎中。灞子侃,溧阳令。”同卷卷首还附文考证了宝华尼寺,文中道及前引陆游《入蜀记》中语,并述己见云:“夫于襄阳(頔)去宣公时近,所书之记必可据。至放翁以灞为宣公之父,则沿欧阳子(修)《宰相世系表》之沩耳。刘响《宣公传》(即《旧唐书·陆贽传》)云父侃溧阳令是也。”同样遗憾的是,许瑶光虽然提出了陆灞是陆贽祖父的新说,却并没有讲出什么依据。
查考新、旧《唐书·于頔传》及《全唐文》所载于頔文,并不曾见其与陆氏家族往还的资料。碑文所记书写时间,是在于頔出任苏州刺史的时候,属于于頔仕宦活动的早期。于頔的生年不详,估计略晚于陆贽。其卒年为元和十三年(818),与权德舆同年,而晚陆贽十四年。从陆游的记述看,于頔所书,并不曾涉及陆贽;否则,陆游就不会附加注释说“讳灞者,则宣公之父也”了。这里的关键在于碑文与祠堂的关系。既然尼寺为陆齐望所建,自然就要比宣公祠堂为早。碑文所书,恐怕也仅只是尼寺建立的原因与经过,并未涉及陆贽的事迹;陆游所说“然不言宣公所以有祠者”正证实了这一点。
滥建祠堂的事,古来多有。著名《渔歌子》词作者张志和,本为婺州(今浙江金华)人,行踪也多在湖州苕、霅两溪与太湖之间,足迹未尝入于湖北;可是张宗啸《词林纪事》卷一引《余波词注》云:“武昌县西道士洑,亦名西塞山,绝壁临江,上有张志和祠。”其实,张志和《渔歌子》中所说的西塞山,是浙江湖州磁湖镇的道士矶,而并非湖北大冶的那个道士矶。可是,湖北大冶的那个道士矶上,却偏偏建有张志和祠。这明显的是好事者之所为了。陆宣公祠的建立,也很可能是类似情况。但是,这些好事者却无形中扯了另一件事,就是把陆贽和陆齐望一系联系到了一起。然而实际情况却很可能是,于頔所书,仅只是宝华尼寺的碑文。它与陆宣公祠堂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好事者为什么要把陆贽与陆齐望一系联系到一起呢?原因似乎也很简单。这就如同李白自称是西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与李唐皇室是同宗;韩愈不说自己是河阳人而常自称是“昌黎韩愈”的意思一样,是唐代喜欢攀附高门的社会风气的一种反映。区别仅仅是,这里不是陆贽自己在攀附,而是好事者替他在攀附就是了。因为据《元和姓纂》言,陆齐政只不过是富平县的一个县令,而陆齐望却是秘书省的试秘书少监,后者自然要比前者显赫得多。
至此,基本上可以排除于頔所书碑文与陆贽家世之间的关系了。至于陆游所说“《家谱》灃作澧,赖此证误”,似《家谱》也未足凭信;而所谓《家谱》,或者就是指《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