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双眼睛看“解膊”
我一直觉得老街对于北海来说,比银滩更有代表性。比如你在老街看到有人光膀子——当地人俗称“解膊”,要比在银滩有趣得多,虽然银滩“解膊”更多,但银滩的“解膊”含义单纯,在老街则“意味深长”得多。
上个星期天我逛老街时,看到几个“解膊”的男人在骑楼下喝酒,一下子就被慑住了。几个都是四十五十,也许六十岁了的老爷们,他们趿拉着拖鞋,坐在小靠椅上,喝着一种当地人叫“土炮”的土蒸米酒,听到这名字你就知道这种酒的威力;我注意看了一下他们的下酒菜:一碟小墨鱼,是那种特意没去掉墨汁的,吃到嘴里人会变成一只乌嘴狗;一碟炒花生,一碗粉肠煲冬瓜,一盘脆皮三花肉,蘸着白糖吃,能让人流口水;还有几根黑乎乎——原谅我直言——像屎撅一样的腌萝卜。墙边还倚着一根当地人称“大碌竹”的水烟筒。
时间约莫是上午十点过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诸葛亮未被刘备三顾茅庐前,每天“草堂春睡足”大概就是这个钟点,但他们并不是“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的卧龙先生。在墙面斑驳的老街骑楼下,一群无所事事的老头光着膀子在街边喝酒,我觉得这“画风”颇有一点“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的味道,虽然他们的肤色没有那种健康的古铜色,相反有点像“水煮白肉”,肱二头肌也不像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那样有棱有角。许多人都说北海城市生活悠闲,这简直就是悠闲的注脚。我问他们能不能拍张照片,一个老头连连摆手,“害羞”地捂住脸;一个笑着起身走开,另外两个冲着我绽放满脸光芒。
我把拍的照片发到微信圈,有人说这种行为不文明。我知道一定有人会有这样的感觉。有这种感觉很正常,就像并不是所有人会在骑楼下解膊喝酒,有人却这样做一样。鲁迅说,一部《红楼梦》,道学家看到了淫,经学家看到了易,才子佳人看到了缠绵,革命家看到了排满,流言家看到了宫闱秘事。而这正是《红楼梦》伟大和不朽的缘故。解膊喝土炮也是这样,有人觉得不雅,有人却看到别致的风情。我理解就像罗素所说的,这种“参差多态”正是幸福本源。
在公共场所解膊,一般被认为是一种陋习。但细掰起来并不那么简单。首先并不是所有的公共场所都不宜解膊,有些只宜解膊而不宜不解膊,比如海边浴场,不解膊的看起来像有病,就像很多年以前我在桂北某地一个新开发的温泉所看到的,泡温泉的妇女都穿着长衫长裤,她们从水里爬上来,衣服湿漉漉贴在身上,凹凸有致地跑回家的情形记忆犹新。在她们眼里,也许解膊的游客太不文明,而我感觉自己误入了《镜花缘》里的爪洼国。
文明与否需要“语境”,一是场合,二是对象。在老街解膊喝酒我更愿意当作一种习俗,说得更“学究”一些,看作一种“文化现象”。一种习俗是不是“文明”,首先看它在那个地方存在的“合理性”。任何一种带地域性的文化现象,某种思维、行为、习俗……都与气候、环境、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影响有关,是一种历史的积淀,需要谨(宽)慎(容)地看待。
解膊饮土炮、抽水烟、趿拖鞋,从文化的内涵而言,可能不那么“积极”,甚至说是消极,说明一个地方与现代文明存在某种“落差”,但它毕竟又跟乱扔垃圾、大声喧哗、随地吐痰不同,一来不妨碍秩序,二来对他人利益无损。因此有人说:文明就是我能在街边解膊饮“土炮”而不会有人来干涉我。我比较认同这样的说法。对一种地域性的文化现象保持宽容的心态,恰恰是一种“文明”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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