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绿
我坐动车从北海到来宾,在车上捧着一本书看。我发现周边几乎没有人看书,大家都在看手机,一下子感觉自己太“另类”。这样捧着书看,如果在国外倒没什么——我曾在捷克和德国的候机室看到乘客不是看书就是看报纸,我担心别人会觉得我在A与C之间装蒜,故意做出很有文化的样子。如果我有倒也罢了,问题是我并没有多少。
想到这里,我赶紧把书收起来,转脸看车窗外的风景。我差点吓了一跳,窗外是铺天盖地的绿色,简直是“太绿太绿”了,绿得无边无际,无孔无隙,所有的东西像浸在一只漆桶里,近处的田野,远处的山脉,低的草,高的树,全都绿油油的。成语说“流丹滴翠”,绿色真的像瓢泼的雨水,汇流成河,连田野中间的水沟和水塘,也映成了墨绿色。我想起杨万里的诗:接天莲叶无穷碧。他一定是夸张了,荷塘再大,莲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席天幕地的绿。
我辨认着眼前刷刷而过的作物。最多的是成片的秧苗,它们像一块块绿色毯子,把水田盖着严丝合缝。秧苗正在长根、拔节。如果是过去,应该是耘田除稗的时候了。现在种水稻已经没有了这道工序,就像爱情没有了卿卿我我,直接冲到了床上。估计秧苗很快就会分蘖、扬花,灌浆,长出一串串谷穗,然后叶片由青转黄,谷粒变得饱满。水稻是种谦逊的作物,水稻的一生是多姿多彩的一生。成熟的水稻完全脱去年轻时的趾高气扬,垂下脑袋向养育它的土地致敬。
(玉米们)
我看到还有不少的玉米。它们像人一样高,肥大的叶片像手臂一样互相挽着。我种过玉米,跟种花生一样,挖个坎,放一粒种子,然后浇一点水粪——现在都用化肥了,然后把土盖上,要不然麻雀、老鼠就会吃掉,你等呀等,玉米像在跟你捉迷藏,怎么也等不到豆绿色的芽儿从地里拱出来。玉米是个好东西,种起来耐旱,吃起来抗饿。我感觉吃玉米与吃稻米的人有着不同的性格,就像西北人不像南方人,南美人不像东南亚一带的人。前者似乎更加倔强、刚烈,像玉米棒一样昂首向天,像玉米粒一样坚硬。亚斯图里亚斯写过一部著名小说叫《玉米人》,说的是南美洲山区印地安人种玉米的故事,印地安人就认为人是玉米做的,他们惨烈地反抗白人开荒种植玉米出售。小说写得神神鬼鬼,“魅”力无穷,跟人们想象中的南美洲一样。
我还认出了番薯。这种作物像鲁迅那个年代的作家一样,有很多名字,南方人叫红薯、甘薯、番芋……,北方人叫山药、地瓜、红苕……。相同的是,南方和北方都用它骂人,南方把笨蛋叫“大番薯”,北方叫傻瓜做“苕子”。番薯也许知道自己笨,所以绿色的番薯藤瑟缩在地上,一点也不像木薯那么高调。番薯藤以前剁碎喂猪,现在薯叶成了餐馆里的蔬菜,据说可以预防痛风,不过每天至少要吃一斤才行。现在番薯比大米还贵。以前村里的长辈骂不好好读书的小孩:“看你就是吃番薯的命”,现在人们羡慕有钱人才能吃红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还认出许多熟悉的作物“身影”:黄麻、芘麻、蚕桑、烟叶、豆角、空心菜、上海青……已经五月份了,蔬菜地里一定有不少青蛙——那种永远只有拇指大小的青蛙。念小学时放学后我经常去钓小青蛙:先捉到一只,用它的腿作饵,跟钓鱼一样,一提一提的钓饵像虫子在跳,小青蛙从你不知道的地方跳出来,毫不迟疑地扑过来一口叼住,你把钓竿一扬,青蛙被甩到空中,你用左手的筐伸出去接着。钓青蛙简直是一场杂耍表演。大多数的青蛙抛起来还噙着饵不放,也有的甩脱后,飞得比屋顶还高,打着“托马斯全旋”掉下来。尽管这样,掉回到菜地里,你再把钓饵靠近它,还会毫不迟疑地扑过来,一点不长记性。
(像士兵一样的桉树)
田野的周边,是丘陵上茂密的桉树,树干光溜溜的,像站得笔直的一排排士兵。以前没有这么多桉树,各种灌木参差不齐,看起来不美,但显然更有生机。大自然的生态本来应该是芜杂的,杂树生花,杂草丛生。因此我总觉得城市公园或道路旁的植物造型真是既矫情虚伪又笨拙难看,不过小孩可能喜欢,小孩总是喜欢一些假模假样的东西,才不管你有没有生命。但谁叫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呢。
寸草不生谓之“不毛之地”。如果说草木是大地的毛发,那么绿色显示的则是大地的生命力。满目葱茏说明“血气”旺盛。人们喜欢芳菲斗艳的春天、果实累累的秋天,甚至喜欢千里冰封的冬景,却似乎较少在意过夏季,忽略了这最为蓬勃热烈的生命周期。只有王安石说夏天“绿荫幽草胜花时”,还有秦少游认为“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如果你现在正好坐在火车上,建议你把手机抛开,看看窗外,品赏一下这青绿得让人心酥的风景。(图片不是我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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