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溜征文·散文】祝宝玉‖洄溜,我贴着你地面的轻霜行走

洄溜,我贴着你地面的轻霜行走
文/祝宝玉
我抵达时,它已经荒凉破败。
这是一种艰难的表述,对于世事沧桑,再遒劲的笔力也无济于事,如立虚无,无处落着。我暂时把抒情搁浅在纸端上,只为努力加快步伐,跟上秋风的领引。我要好好地看一看眼前的一切,洄溜,一条窄窄的青石板路,连通着莫测的过去和未来,岁月还未允诺谁来将它破译。
踽踽而行的时间老人从我面前走过。唐、宋、元、明、清,没有记录它辉煌的曾经,史册里的文字似乎在有意回避着它,沙颍河畔的一爿神秘之地,今天,它的面纱被好古的人们轻轻撩起,但欲说还休,把所有的故事和传说又隐身于秋风之中。低矮的房舍让人产生压抑于时空之中的不悦感,我总把视角往上抬高一寸,以试图躲避岁月对我情感的抽空。生活,在这里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了了的几家住户并没有在意我的临至,打牌,说笑,抽烟的大叔瞅了我一眼,继之沉默了下去。
地图册上的南方有一个明珠似的城市,香港,而这里,洄溜,竟匪夷所思地与它产生了牵连,这里曾被誉为“小香港”。是好事之徒无心之说,还是具有其实?没有人予以考证。而历史事实往往模糊于孤证不立的尴尬境遇里。我对这样的赞誉之词,是感到诧异的。香港也罢,“小香港”也罢,与其想那些遥不可及的虚无之事,不若关注一下眼前,把洄溜的今昔记在我蓝色的笔记本上。
天下江河多由西往东而流,而在洄溜湾却反其道而行之,东向西流,故在古时,这里称“洄流”,而非现在的洄溜。或因了这点地理上的神秘,使得这片土地也变得神秘了。我历来不喜牵强附会的东西,但对凿凿其实的事物却抱有七分的好奇,沿着河水东向西流步行二三里,依然没有看到水向东流的迹象。这种奇妙,令我的心里产生童年的冲动。不过,最后还是被抑止了。
草色轻霜,淡淡浅浅,季节已然寒冷。枯枝乱叶散落在地面上,鲜有足迹。这里已经人迹罕至了。聚聚散散,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当初人们来到这里是有理由的,现在人们离开这里也是有理由的,只不过每个个体的现实境遇不同罢了。最后,我们总要把它与时代背景联系在一块,时代的车轮碾过一切,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车痕,只不过有的土地还会重新焕发生机,而有的地方将一片狼藉。今天,我们身处历史的现场,还不宜急于给是非下个结论,一百年算是什么,一千年又算是什么,看汤汤的沙颍河,它的流淌从来都是默不闻声,它才是最长久的,它把一切见证。
在洄溜,我记下这些地名:朱家坟、闫家坟、高高山、老龙头、椅子圈、鸭子孤堆、鼻架山……对我来说,它们是那么陌生,而对洄溜人来说,它们是幸福的亲切。我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对于生养的胞衣之地,谁不热爱呢,而所有的热爱往往都是发不出声的,爱在心底,爱也在眼神里。洄溜的乡党们依然爱着这片土地,他们还会指着某个地方,告诉你,那是朱家坟、闫家坟、高高山、老龙头、椅子圈、鸭子孤堆、鼻架山……地缘与血缘是互相交错的,当我们脱口而出时,对方的心湖已然泛滥汹涌。
土地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着天然的默契和正名的约定,土地默许人们在它的机体上耕作,土地的无私与河流一样伟大。
沙颍河,父亲一般平静,对它来说,有着足够的时间,去做完一件事情。它也有着足够的空间,安置妥当一切的是非恩怨,包括故事的注脚,所有的纷争在这里得到平息,所有的谜团被它轻轻解开。它制造着一切,也消化着一切。世间万物不能回流,唯一沙颍河能够回流。沿着它,我们能寻及到所有曾经的丢失。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一切都存在,同时又不存在,因为一切都在流动,都在不断地变化,不断地产生和消灭。”是啊,我们在这片土地上遇到一条河,当我们行走到另一片土地上的时候还会遇到另一条河,如果我们能够识字断文,便能从地理学知识上推断出一条河在不同区域的存在是同时的。当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便会发觉这条河的可爱,这片土地的可敬。
其实这一条河与那条河,是同一条河。流过颍州的,与流过颍上的,是同样的水,藏着同样万物生灵的水。沿河行舟,起于津渡。在沙颍河沿岸有着那么多的渡口,它们都是起点,也都是终点。我从颍上来到洄溜,还会从洄溜回到颍上。疲倦的只有我的眼睛,而于这条河流来说只是承载一片叶子,那么轻盈而不足称道。
当我们怀揣着一条河的地址而觅其踪迹时,我们必然被存放在旧纸片上的文字所迷惑,要知道,一切的真相都在脚下,而这些常被我们忽略。我们会去旧纸堆里翻寻,找到清乾隆《颍州府志》,它载:“阜阳县(辖)洄流集,东乡三十五里。”找到清道光《阜阳县志》,它记:“洄龙桥,县东三十里,洄溜集。里人马坤修。”文字是发不出声音来的,它告诉不了我们什么。
不如履于沙颍河畔,面对流水,我们念想那些往事,而把个人的往事再往前推一推,我们便在更久远的历史里见到自己的影子。履于河畔,或许我不经意地一脚就能踢出一个宏大的文明。比如从“高高山”、“朱家坟”就刨出商周时期的古文化遗址,出土的陶质瓦片遗物自证着这片土地的古久。这并不是幻想,幻想永远存留在幻想里,但幻想并未失去它自身的可爱,对于洄溜,我们需要幻想。在那没有文字记载的时期,一切的现实不都是后人的推断想象吗。
诚如陈忠实面对自家村庄前的灞河时发出的感慨,“我更为感慨乃至惊诧的是,不过百余公里的灞河川道,竟然给现代人提供了一个完整的从猿进化到人的实证;一百多万年的进化史,在地图上无法标识的一条小河上完成了。”我们都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古人类学家,但能够在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上见证文化变迁的进程,能见识到人类文明的前进发展脉络,这是何等神奇而令人诧异啊。因此,对于每一条河,我们都应该虔诚膜拜,而不应小觑轻视,因为它们与我们的祖先同龄。
坐下来,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坐在一起,听听他们内心的忧虑,听听河流无声的呼唤。纵然他们的一生几乎光彩之处,但请紧握他们那双磨出老茧的枯槁的手,他们的手种过庄稼,撑在地上给天地磕过头,也握着铁锹,拉着架子车去上过河工,那手啊也曾掬浑浊的河水灌进饥渴的胃里,那手啊也曾和蔼地抚过孙子的头顶,那手啊也曾抹去纵横的老泪。我赞美着一条河的伟大,却不曾赞美一个老人在人间的渺小。
我想,如果那些执守着沙颍河,留守在洄溜的老人都与世长辞了,那么我们这些沙颍河的子孙将何去何从,将以怎样的面目面对那条慈爱的河流。
我们该不该以身作则主动去续写一条河的历史呢?该不该以自己不堪的文笔写一写洄溜的前世今生呢?
太阳冉升,地面上的轻霜渐渐融化,这悄然而变的迹象,几人注意到了呢?

作者简介:祝宝玉,男,80后,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2010年开始创作,有作品发表在《诗刊》、《诗选刊》、《扬子江》、《延河》、《骏马》、《星星》、《安徽文学》、《散文诗》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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