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 钦臬传 · 笔刀舌箭 1

引子

“交罗有异动,明日出征,特来辞行。”

“走走走,赶紧走,看着眼烦心也烦!”

“哎……”

“叹什么气!非得我承认眼馋吗?你出征就出征,来我这里炫耀什么!”

“你明知我毫无炫耀之意。”

“那你来干什么?辞行,辞什么行!我就不该见你!”

“……再莫动怒了,今后,恐怕相见的时日越发少了。”

“是啊,是啊!你要忙着东征西战,我也要忙着吃斋念佛,谁顾得上见谁!”

“吃斋念佛,总好过人头落地。”

“苟且偷生,还不如人头落地!”

“你这叫什么话!”对面的人声音中带了一丝怒气,“我们一众兵将拼死保你,恳求皇上念旧功留你性命,仅削官爵,于此地禁闭反省,怎么在你口中,我们是害了你?”

“……”

“……”

“我怎会不感激你们舍命相护之情义,只是——在寺庙中消磨时日,对我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哎……我知,将军知,兵士皆知,可此事,你确实太过冲动,那郑伦、尤奇二人本就工于心计,擅于欺上瞒下,你暂且顺着他们便是,来日方长,又何必杀人?”

“你是不知道那粮官的气焰有多嚣张,处处针对于我,恨不得让我跪下磕头才肯发放粮草!我——”

“区区一个粮官,也能激怒你?”

“我是气这些日渐跋扈的奸臣贼子!暗敌在侧还扣押粮草,毁我国,乱我君,不杀他,留着也是祸国殃民!而且,我也想给郑尤二人点颜色看看,不然,他们还以为朝中无人任他横行了!”

“你太冲动了,他们毫发无损,你反倒被削官免职——”

“半生戎马比不上谗言一句,苍天无道,我能如何!”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说罢,仰头饮酒。

对面的中年男子也是军旅打扮,气质却与老将截然不同,看起来儒雅而沉稳。

见老将饮酒,他也沉默地端起碗来,陪着一饮而尽。

第一章 醉翁

“啪!”

睡得昏昏沉沉的我被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吵醒,定了定神,自己还是好端端地躺在这间小小的禅房内,天刚蒙蒙亮,除了方才那一声,四周静悄悄的。

我揉了揉微微发肿的眼睛,对,我在位于西南边陲的小城兰南,这里是城南的天命寺,收到陆休来信后,我立刻赶到这里,昨晚刚送走陪我来的人——

“啪!啪!”

忽然,窗外又传来了响动,还夹杂着醉醺醺的怒骂声。

发生了什么事?如此偏僻的寺庙怎么会有吵闹?陆休又为何叫我来这座寺庙里?

我甩甩头,起身出门,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栖身之地。

天命寺虽说供奉的也是佛祖菩萨,但却与中原寺庙有所不同,雪白的墙壁,金色的尖顶,看起来更像是萨布寮的风格,好在此地阳光高照,随处可见盛开的鲜花,才让我不至于总想起那些诡异的经历。

此时,寺中已有僧人走动,但个个轻声慢步,所以远处传来的响动显得极为清晰。我循声走去,转了个弯,终于走到一间禅房前,只见这间禅房门大开着,里面时不时丢出一只空酒坛,落地后摔个粉碎。

这里可是菩萨脚下,为何会有人在此饮酒,还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我有些奇怪,正要进去看个究竟,就见有人从禅房里走了出来。

此人看起来已过知天命的年纪,但格外不修边幅,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布衣,须发凌乱,满身呛鼻的酒气,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施主。”一位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僧从院子外面走了过来,对着那醉翁双手合十,神态安详。

“老——呃,大师,”那醉翁舌头口齿不清地说,“上次小和尚们捎回来的酒喝完了,劳烦您再给徒弟交代一声,这次多买点,老规矩,双倍价钱!”

老僧古井无波,微一躬身便继续向另一边的佛堂走去,反倒是他身后的小和尚忍不住了,跳出来横眉怒对:“你这施主好生不懂事!佛门清净之地,怎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用污秽之物玷染!”

醉翁仿佛来了点精神,嗤笑一声:“污秽之物?世间多少人靠这污秽之物升官发财,比念经拜佛管用多了。”

“升官发财,施主眼中便只有这四个字!难怪终日无所事事,只会喝酒滋事!”

“嘿,小师父,这我可得好好理论理论,什么叫滋事?我闭门饮酒,哪里算滋事了?”

“你每日不拜佛祖,不循佛规,目无天地尊长,此其一也;长醉不醒,食宿无度,扰乱寺中作息,此其二也;佛门饮酒,口无遮拦,引同门堕落,此其三也;有错在先,不思悔改,反一错再错,此其四也;目无远见,胸无大志,终日沉溺醉乡,此其五也。条条状状,如何不能称为滋事?”小和尚越说越气,

“了尘!”老僧喝住小和尚,小和尚立刻闭口不语,又瞪了醉翁一眼,默默走开。

老僧又转向醉翁,还是一副安详的样子:“阿弥陀佛,劣徒无礼,施主勿怪。”

醉翁脸黑黑的,但也没再说话,甩袖回屋。整个寺庙终于回归宁静,就好像再没有其他人一样。

我想了想,抬步向醉翁所在的禅房走去。

“……不拜佛祖?我拜国拜君,管他佛祖作甚!长醉不醒?若能给我出征机会,我用得着饮酒度日!引同门堕落?那些秃驴心志不坚偷偷饮酒,干我鸟事!不思悔改?我落得这个地步,皆因佞臣当道小人陷害,我何错之有!胸无大志?是,我是胸无大志,只要能出征,哪怕当个小小的马前卒,我也心甘情愿!至少能杀几个敌军报国,总好过在这里与一个小秃驴磨嘴皮子……”

刚到门口,就听那醉翁在里面气恼地嘟囔个不停,我忍着笑,敲了敲门。

絮絮叨叨的声音一下停住,半晌,才又开口:“早说了斋饭放门口便是,不要再敲我门!”

我顿了顿,继续敲门。

很快,屋内传来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猛地拉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向我,颇有些慑人。

“干什么?”

我淡定道:“此地人人四大皆空,只有阁下快言快语,令人心生仰慕,特来结识。”

醉翁瞪了我一会儿,扔下两个字:“没空!”

说完,他就要关门,我身形忽变,抢在门关上前闪进屋内。

醉翁眨了眨眼,看看门,又看看好端端站在屋里的我,一下来了脾气:“大胆!哪来的泼皮混子,连我的房间也敢乱闯!”说着便向我大步走来,作势要轰我出去。

我不理他,步伐微换,再次闪过,施施然拿起桌上的酒坛,装模作样地闻了闻:“这酒淡而无味,如何能喝得痛快?”

醉翁接连被我躲开两次,脸色凝重了起来,紧紧盯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放下酒坛,抱拳正色道:“钦臬司特使陈觜。”

“特使?难怪轻功如此了得。”醉翁冷哼一声,“陈特使,我屋子太小,容不下你这大佛,慢走不送。”

第二章 以酒会友

“哎,”我故意叹了口气,“本以为这寺中总算有个痛快人,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罢了,喝这等没品的酒,又怎能与别人不同?”

醉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就算西南之地没有烈性十足的风刀子,没有韵味悠长的香满堂,至少也该饮绵柔回甘的小芝娘才是,用如此寡淡鄙俗的东西,怎能解得了瘾,消得了愁?”我回忆着陆休和乐王的对话,侃侃而谈。

醉翁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酒坛,重重放在桌上:“废话连篇,我若能出得去,还用得着喝这等烂酒?都不如军中的烧三口。”

“阁下是军旅之人?”

“早就知道的事,何必装傻。”醉翁扫了我一眼。

“我确实不知阁下身份。”

醉翁面带愠色:“天命寺先前就住了一个你们钦臬司的特使,还试探过我几次,原本不就是为了盯着我?你又岂能不知我是何人?”

这话也算说中了我一半心思,我贸然来敲这醉翁的门,确实有我的算盘。

临行前,陆休本是去北境助张牧屿将军一臂之力,随后却突然来到兰南,应该是在军中发现了什么;而放着好好的客栈驿馆不住,偏偏住在一个僻静的寺庙里,说明这里有线索。那醉翁一看就出身行伍,陆休八成是冲着他来的,既然如此,我何不先来探探。

可是,这醉翁为何对钦臬司敌意如此之大?

“我昨夜刚到此地,未及与同僚商谈,怎知阁下身份?不过是见阁下脾气相投,故而特来结交,不想却被阁下如此羞辱,是我唐突,看走了眼,告辞!”我说着,假装向门外走去。

“慢着——”身后果然说话了。

我冷笑道:“阁下还有何指教?”

“你果真不知我身份?”

“阁下既然不信,又何必三番五次问我。”

醉翁眯起眼睛:“我乃定远将军李河晏麾下苏断山。”

“苏断山?右将军苏断山?”我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苏将军怎会在此?”

“看来你确实不知。”苏断山坐了下来,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我着实意外,世人皆知,大兴能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全靠外军大将军杭泰兴领兵有方,即使贩童案幕后黑手是他的管家赵良,也未曾动摇半分大将军的声誉。

杭泰兴的厉害,离不开他的左膀右臂——驻守北境的平疆将军张牧屿,和驻守西南的定远将军李河晏,而苏断山,正是李河晏手下最出名的猛将。

“我已被削官去爵,不必再以将军相称。”

听到这句话,我更是惊讶,苏断山是西南外军的右将军,官职仅在李河晏之下,他自束发便投身行伍,几十年来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战功赫赫,如今正值西南有异动,他怎会被免去军职?

我犹豫了一下,道:“若苏将军不嫌弃,我这便去寻些好酒回来,陪将军畅谈一番。”

苏断山摇了摇头:“这附近哪有什么好酒,就算有,恐怕也在百里之外。”

我微微一笑:“这便不劳苏将军费心思量了,我去去就回。”

百里之遥,于南豆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本来有心同陆休说一声,却见他房门紧闭,又不知去了何处,于是我直接出了天命寺。

兰南颇小,但风景极佳,一座座吊脚楼之间,繁花似锦令人目不暇接,稍幽深一点的地方居然还能看到我只在书上见过的孔鸟,这种五颜六色的美丽鸟儿,也确实只有同样美丽的兰南才配得上。

街上的男男女女都带着繁多的银饰,很是漂亮,但他们的天赋可能都用在了打造银饰上,做酒便逊色了许多,饶是我都能闻出当地的酒不够好,所以向店家打听清楚哪里有小芝娘后,我任由南豆全力飞奔,约莫一个时辰,便抱着两坛小芝娘回到了天命寺。

苏断山房门大开,正在屋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外面,我心中暗自发笑,这位右将军好生嗜酒。

见我回来,苏断山眉开眼笑:“陈特使果然厉害,这么快便回来了。”

“久等了。”我将酒坛递给他。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盖子一闻,又惊又喜道:“果真是小芝娘?想不到我在此地也能喝到!”说罢,便举起酒坛痛饮起来。

我悠然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放在风炉上烧水。

苏断山停住动作,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另一坛酒推给我:“我这人不拘小节惯了,陈特使勿怪,这一坛是你的!”

“我不喝酒。”我将酒坛推还给他。

“不喝酒?”苏断山瞪大眼睛,“你对酒道如此精通,怎会不喝酒?”

我赧然道:“我虽能分辨酒之好坏,却沾杯即倒,所以还是以茶相陪吧。”

苏断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又看看手里的酒,嘀咕道:“真是稀奇,可惜啊,你无福享用喽!”

我笑笑,将风炉的火捅旺了些。

第三章 风气

苏断山又喝了几大口,这才放下酒坛,用袖子抹抹嘴,道:“你可知我为何愿与你结识?”

我提壶倒茶:“难不成是因为我懂酒?”

苏断山摇摇头:“你说话声音干脆,一听就是个硬骨头,与我是一路人。”

我失笑道:“这也能听得出来?”

“那是,我征战半生,什么人没见过,只要打一照面,说几句话,就看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将茶壶重新放回风炉上,没答话。

苏断山又道:“可你这样不好,骨头太硬只会吃亏,赚不到什么好处,改改吧。”

我笑笑:“只剩这身硬骨头,改,怕是改不了了。”

苏断山闻言,哈哈大笑着重重拍了拍我,又抱着酒坛喝了起来。

有了这两坛小芝娘,苏断山对我好感顿生,几口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因私杀粮官才被软禁于此。

朝中负责粮草辎重的是郑伦与尤奇,大兴三军与各司衙独立运行,互不干涉,郑伦、尤奇也算在军旅编制之内,不归任何司衙管理。虽挂着军旅之名,但他们只负责三军后勤补给,从未上过战场,行事风格自然与兵将大为不同,连带手下一众粮官也懒散无能。

前段时间,西南边境小国有异动,李河晏恐它们在大兴与金丹开战之际趁虚而入,于是提前做好万全准备——粮草是备战的关键,李河晏令苏断山亲率人马去就近粮官处申领粮草。

可那粮官不识大体,平日里被人巴结惯了,见苏断山态度强硬,也没塞好处,便故意一日推一日,给驻守兰南的中军都领上了足够的补给,却偏不给苏断山半点。

苏断山本就不是个会忍让的人,更何况此事错不在他,双方就此发生冲突,粮官仗着自己有分发粮草的权力,口出狂言,百般刁难,苏断山何等人物,见他如此耽误军机,一怒之下就让那粮官人头落了地。

三军之中,只有外军近年来连收失地,气焰最盛,郑伦、尤奇早已看不顺眼,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个把柄,立刻找皇上哭诉。苏断山算是捅了娄子,毕竟杀人确实不该,于是龙颜大怒,要将他拿回京城问罪。

李河晏带着麾下左将军商觉等众将领联名上书,苦苦哀求,一则此事事出有因,是苏断山担心贻误军机才一时情急;二则苏断山立功无数,可将功抵过;三则大敌当前,阵前杀将恐乱了军心。苦求之下,皇上终于下令,将苏断山削去官职,暂时禁闭于天命寺内反省,待边境平稳后再行处理。

听完,我气得拍着桌子大骂,将士阵前杀敌,佞臣却躲在后方使绊子,真该让他们去战场上历练一番。

苏断山看着我骂人,自己心中似乎也痛快了不少,乐道:“这些小人何时能去历练我不知道,不过,最近内军正在我军中操练着呢。”

“内军?”我纳闷道,“内军不是守皇城的吗?怎么会来这么远的地方?他们走了谁保护皇上?”

“当然不能都来,就三十个人,哼,个顶个的废物,胆小怕事,体弱无能,我看啊,其中也就只有两三人稍堪一用。”

我更纳闷了:“为何派内军三十人来此?增援也不是这么个办法吧?”

苏断山眼皮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什么增援,我外军打仗要是靠他们增援,大兴早就亡国了。”

“那——真是来历练的?”

“是啊,内军多官宦子弟,殿前使罗犀根本镇不住,于是打算让我们操练操练,但只能轮流前来,一次三十人。”

我挠了挠头:“想不到内军与外军如此友爱互助。”

“谁同他们友爱互助,全是看在侯老大——侯老大你认识吗?”

“侯老大?”我想了想,一拍脑门,“侯乘风?我认识!哦,是了,侯老是上过战场的人,自然不同。苏将军与侯老有交情?”

苏断山笑了:“他是我大哥,比亲大哥还亲,我刚入伍时便是跟着他的。”

“原来如此。上次见到侯老时,他就说内军疲软,需要想法整顿,没想到最后居然用了这么个法子。”说着,我又想起之前同姜饮马聊到中军松懈,于是接着道,“说起来,中军也应该送来磨炼磨炼。”

“中军?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是不要来了,外军不收废物。”

我忍不住笑了。

苏断山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听商觉说,皇上好像很赞许内军来此历练的法子,将来说不定会全军推行,凡入伍者,都先上战场,到时内军与中军的风气肯定会好个不少!”

我点点头:“对,到时那些想躺着赚军功的纨绔子弟不敢来了,真正的人才便有了更多的机会。”

“就是!”苏断山也来了劲,“下次见到商觉,我要跟他说说,让他写个折子,请大将军递给皇上,商觉文采好,皇上定能采纳!”

第四章 冤家路窄

我忽然有些感慨:“苏将军身在寺庙,却仍想着为国谋事,实在令人敬佩。”

苏断山苦笑了一下:“又有何用?总抵不过那些小人巧舌如簧,惑乱君心。”

“皇上还是很英明的,只是一时被蒙蔽而已。对了,苏将军可以想个解决之策,让领取粮草不再成为行兵打仗的拖累,让郑伦、尤奇无法靠分配补给来拿捏三军,请商将军一并写到折子里!”

“说得对!”

我们聊得很是投机,就连中午的斋饭都是一起用的,按苏断山的说法,也只有这准时准点的斋饭,才与纪律严明的军中有几分相似,除此之外再无好处。

一直到傍晚我才离开,兰南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虫子太多,而且毒性颇大,被叮一下,很快就会红肿起来,我只能边挥舞着双手边加快脚步。

路过陆休所住的禅房时,发现里面有灯,我连忙推门走了进去,陆休正在灯下读佛经,见我神采奕奕地进来,似乎稍稍松了口气。

我大喇喇地坐下:“你白天去哪里了?”

“查些东西。你同苏将军聊得可好?”

“挺好,我们是一路人。”我咧嘴一笑,“你叫我来,就是为了接近苏将军吧?”

“嗯,我想了解一些军中情况,苏将军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是他戒心甚重,我又事多无暇,便一直没能坦诚相对。你性情爽朗,善与人结交,所以叫你来助我。”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我有些得意,“苏将军嗜酒如命,你千杯不醉,怎就没想到以酒相交呢?”

陆休无奈地看着我:“佛门净地,我怎能与苏将军痛饮?——这样说来,你帮苏将军买酒了?”

我愣了愣,尴尬道:“是——是——是有失妥当。”

“天命寺方丈闻安大师持戒精严,慈悲渊博,虽宽以对人,但你我借宿于此,理应遵循佛门礼数,不可胡来。”

我低头应下,见陆休不再多说,又问:“你不是去北境了吗?”

“嗯。”陆休点点头,又道,“其实我去北境,还是为追查那本册子,所谓助张将军破阵,不过是掩人耳目。到了北境后,却发现线索更多指向西南,而你也来信说,在五龙帮地窖内发现密国参与的证据,于是我便立刻赶来这里。”

“查清了吗?到底是谁在捣鬼?”

陆休微微摇头,道:“我也在等消息,很多事还无法确定。”

我稍有些泄气,随手驱赶着被灯火吸引过来的虫蛾,又道:“那你想从苏将军那里知道些什么呢?”

陆休道:“你同苏将军正常往来便是,我若给你指令,反而会干扰你的想法。”说着,他笑了一下,“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不必事事听命于我。”

第二天一早,陆休又不知所踪,我向苏断山的禅房走去,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不去想心里的那个人。

就在我刚出门的时候,迎面走来几人,闻安方丈与小和尚了尘我昨天都已见过,而另外两个则是书生打扮,一个二十上下,另一个也只有四五十岁的样子,其中那年轻人看着有些面善。

“师长,此地幽静,您今晚可以好好歇息了。”年轻人一开口,我愈发觉得熟悉。

另一人微微点了点头,看起来疲惫至极。

“大师,烦请安排最里面的禅房给师长。”年轻人又道。

闻安双手合十,带着他们向寺庙深处走去,我一直看着那年轻人,拼命回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他也留意到了我,不过只匆匆瞥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似乎除了他身边的师长,多看谁一眼都是浪费。

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让我一下想了起来——他是秦如许!我和陆休曾在大京遇到过他,当时他正在与冉名争论,我还气不过说了他几句。

“秦公子。”我出声唤住他。

秦如许转过身来,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早已认不出我是谁。

“秦公子本是对大兴与金丹开战颇有微词,怎么不往北走,反而来了这西南之地?”

“你是?”

“一个普普通通的漠南人,有幸在大京听到过秦公子的'高论’。”

秦如许歪头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是你!”

旁边那人轻咳一声,秦如许立刻转向他:“师长,此人在大京与我有过一面之缘。”随后又看向我,神情恢复了不可一世的高傲,“这位是当今天子的座上之宾,皇子贵族的入幕之师,著有《玉子集》的大家,也是我的恩师,魏玉魏夫子。”

我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行礼道:“魏夫子。”

那魏玉倒还算客气,回了个礼。

“敢问夫子来此僻壤所为何事?”我问。

秦如许插话道:“师长是受密国国君邀请,前去讲学。”

魏玉在一旁微笑不语,面露自得之色。

“去密国讲学?”我隐隐约约觉得此事不妥,却又说不出什么,只好道,“夫子学识渊博,声名远扬,正该将我大兴威名传播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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