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一眼就看上（5）

一眼就看上了的，是一条土路。土路日复一日匍匐在那里，肆力蜿蜒扭曲着，像极了一条灰色的死去很久的蚯蚓。土路占据着洪甘冲（名）一点小小的地盘，放心吧，没有人会收回这点地盘的，它只是今年宽一点点，明年窄一点点，但宽窄对于村子里的人和动物来说都显得无所谓，一双脚掌就那么大。

土路往东走上一截，会走到一个叫洋河（名）的村子，土路往西走上一截，会走到另一个叫杨柳（名）的村子。洋河、杨柳这都只是人为取的名字，没有人会知道到底是谁取的，一个村子，从古到今总会少不了几个名字，名字代表着村子的历史，人脉和风水。往往，那些帮村子取名字的人都死了，村子的名字却还在。

而土路是没有名字的，谁也没有想过去给土路取一个名字，那样会让人觉得太闲得蛋疼了。那土路到底需不需要一个名字，也没有人会无聊地去想这个问题。没有名份的事物都是卑微的，而卑微者往往都永恒，这好像成为了一个无人说破的真理。人，有可能会走出村子，为的是欲望也好、生计也好、前程也好，他踩着土路屁股颠颠地走了，十几分钟后，就屁都没有留下一个，甚至把土路留给他脚底的记忆都遗忘得一干二净，而土路，是不会出村的，它自始至终都在那里，只是通向了另外村子，这样的话，我们不得不承认，土路比人要更加忠诚，忠诚于我们的上辈或者上上辈居住的村子。

最难来可贵的是，土路从不挑剔从它上面经过的任何一双鞋，草鞋也好、胶鞋也好、皮鞋也好，不论轻重和贵贱，横竖从它上面踩过，它一声都不会吭。它更不会瞧不起某一双脚，胖的也好、瘦的也好，大的也好、小的也好，男人的也好、女人的也好，只要是踩在上面，它就自发地多出了一份责任，努力会让脚走自在一点、走稳当一点。它更不会把一个不肖小人故意绊倒，也不会让一个跛足的善者走得更快一点。

在土路上，我曾亲眼见过一个壮年男人挑着满满一担谷子走着，走着，他差不多要被丰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突然，箩筐上的绳索“嘭”地一声断了，箩筐翻了个身，谷子撒了一地，那可是黄澄澄的谷子啊，男人懊恼地拿着扁担，重重地在土路上跺了一脚，骂了句粗话，心有不甘地去家里找来了一个新箩筐，他只得把地上的谷子一捧一捧地重新放进箩筐里，但这么多的谷子，他不可能原原本本都装进新箩筐里，有些遗漏是难免的。

这一切，我看在眼里，土路也看见了，这并不是土路的错啊。土路从来都不会暴殄天物，第二年，土路旁的沟里冒出来一大蓬很有活力的稻苗，后来在土路的庇护下，长出了结实的谷物，这份意外的收获算了土路对那个冒失的男人的一点补偿吧。

土路上，曾经发生过诸如此类很多很多的事情。其实，每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一段历史，有人鬼的历史、牛羊的历史、树木的历史，都在土路上清清楚楚记录着，记得多了，土路就成为了一本书，只是愿意看这本书的人已少之又少。而我，一眼就看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