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宋诗“水浊不污明月色”,莫言是当代文人的良心,正当如此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有阴暗,喜好光明,惧怕阴暗,是人的天性。所以,人类掌握了语言和文字之后,讴歌光明,批判阴暗,亦是永恒的主题。《诗经》有“国风”,风者,讽也,《毛诗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简单地说,有由上而下的批评,有由下而上的批判,起到警戒的作用。《诗经》也有“颂”,《毛诗序》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简单地说,就是讴歌赞美。显然,《诗经》中,“国风”才是精华所在,耳熟能详的基本都是国风诗,而对于“颂”,除了专业研究专家,少有人会去关注。
由此可见,文学的生命力在于批判,赞美则只是文学的点缀。白居易甚至把文学的批判视为“救失之道”,而把赞美视为“谄成之风”,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然后把自己的诗分成四类,白居易说“谓之讽谕诗,兼济之志也;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还有伤感诗和杂律诗,唯独没有赞美诗,其中白居易最是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讽喻诗,“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
历朝历代诗人诗作,脍炙人口的大多是伤时感怀,吊古伤今,边塞戍边,送别怀人,民间疾苦,游侠豪情,相思情苦,田园闲情,羁旅思乡,咏物寄情这些现实主义题材,很少有传世的巧言谀词,粉饰美化类的作品。
赞美的文字大都千篇一律,了无新意,而批判则因事而起,因情而作,以至于每个年代每个时点都有无尽的题材可以激发文人的创作热情。
读刘慈欣《三体》,忽然感觉最伟大文学家就跟歌者文明的“二向箔”,二向箔能够把三维世界的一切,瞬间变成二维平面,而作家则是将此变成二维的文字信息,不惟是人事物,亦是七情六欲都在期间。而莫言、余华数人则是当代最擅长作这种事的作家。
不知从几何起,在一些人眼里,批判就是抹黑,批判就是负能量,批判就是谄媚讨好外部势力,批判是作者内心的阴暗面,诸如此类的奇谈怪论,尘嚣甚上。于是,杜甫的《三吏三别》被斥为丑化盛世,鲁迅的文章被陆续移出教材,最近一段时间,对国内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更是舆情鼎沸,物议纷纷。
莫言是当代执着于现实人生又具有反思批判性的作家,他的作品一针见血地批判违背人性的社会现象,他的关注点始终是人及人在历史现实面前的生活情状以及情感流变。莫言诺贝尔奖获奖词,与他的作品一脉相承,涉及了人性的反思。然而,仅仅因为获奖词谈及母亲捡麦子的事,然后就触动了一些人脆弱的神经,莫言被这些人视为“扬家丑而谄媚外部人”以获取荣誉的小人,被扣上阴暗、负能量的帽子。
我始终认为莫言、余华是当代中国文人的良心。对于莫言先生的遭遇,想起宋末元初诗人于石的一句诗“水浊不污明月色”,一部分人攻讦和侮辱,并不会让莫言先生蒙羞和失色,反而反称出莫言先生人性光辉的耀眼。
希望这个世间能有更多的宽容,让喜欢批判的继续批判,让喜欢赞美的继续赞美,自身如果足够强大和正气,何必惧怕文字呢?
《次韵徐则正山居》
(宋末元初)于石
松间花外有虚亭,花自向阳松自阴。
水浊不污明月色,人闲方见白云心。
棋边冷眼安危著,笔底放怀长短吟。
世忌独醒还恶醉,浅斟莫使酒杯深。
赏析:
于石,字介翁,号紫岩,晚号两溪,浙江兰溪人。宋亡,隐居不仕,一意于诗,有《紫岩诗选》三卷。
于石说:
吾友徐则正隐居之处有一亭子,坐落在松林里,周围繁花围绕;
花儿向着太阳盛开,松林阴翳。
明光洒落在污浊的水面,一样皎洁无暇;
清闲之人,才明白白云之心,在于无牵无挂。
有时候下棋,输赢不过是平常心;
有时候,尽情写诗抒怀。
至于喝酒,最讨厌贪杯烂醉以及酒桌上不喝而独醒之人;
所以,我的朋友,还是浅酙慢饮,莫停杯。
对于于石、徐则正这样的南宋遗民,不愿放弃民族气节,投靠异族,那么只能舍弃抱负,隐逸乡野,寄情山水,纵情诗酒,终老一生了。
“水浊不污明月色”,人世间光阴与阴暗共存,没有净土,没有理想国。而总有一些人,具有较高的道德和情怀,如何处世?和光同尘,随世沉浮是一种。另外一种则我心本明月,终你污风秽雨,绝不苟合,绝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