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泰《人在归途》| 主播邹坚 | 心香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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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洪泰作品，主编黄幼中
接我回家的是个精瘦的小伙子，脖子上的金链子晃得人眼睛生疼，食指上镶着蓝宝石的戒指熠熠闪光，嘴里起劲嚼着口香糖，后视镜里，可见口香糖吹起的泡泡，泡泡大了又小，小了又大，他熟练地用舌头把泡泡卷进嘴里，用力地嚼起来，响声恶狠狠的。过了十来分钟，他把口香糖衔在嘴里，用大拇指和食指接住，大拇指向外一弹，口香糖不偏不倚粘在另外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私家车上，牛皮癣一般。小伙子留着精致的小胡须，用剪刀刚刚修过那种。
我向来讨厌有点娘的男人，讨厌那些喜欢炫富摆阔的主，看着小伙子，心里的确不爽。转而一想，人家送咱回家，各需所需，你情我愿，一举两得，互利互惠，多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强求一律岂不自讨无趣？
疫情以来，我喜欢坐滴滴回家，少了高铁站摩肩接踵的拥挤，少了扛拉行李箱的麻烦，少了高铁上的喧哗，清静，自我，省力，最喜欢闭上眼睛，戴上耳机听喜欢的小说或讲座或音乐，去乏醒脑，益智去躁，好处多多，或醒或睡都是无需计较的选择。享受归途变换的风景，永远都新奇，永远都陌生，永远都收获满满。
滴滴车很快出了省城，与我们同行的是去翼城旅游的两个男生，一胖一瘦，从放在座位上鼓鼓囊囊的食品，可以看出他们是在校大学生，有各色的烧烤，鸡柳、腊肠，火腿、串串应有尽有，两个大学生一边吃着一边侃大山：“我爸可小气呢，在建筑工地打工，月入八千，可每月居然只给我打一千五，好歹，我也是他的亲儿子吧，就算每月收入不算高，按我家一家四口人算，我弟才上小学，花不了啥钱，怎么说也应每月给我打最少两千元吧。将来我挣了钱，我……算了，不说了，反正让他们尝尝在家没钱的苦头。”他瞟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咽下了没好意思说出的话，未来不让他爸妈花他钱一报还一报的想法。旁边正在嚼着串串的另一个大学生鼓着腮帮子说话了：“嗯，嗯，不平等么？亲儿子么，这不是虐待么？要不然你去告他们虐待你。我是家里独生子，我爸大小是领导，每逢过节，家里总会来好多人大包小包来我家，不用说，谁敢空手来我家？吓死他！别看我爸在家里，呃，呃，没有多少话语权，在单位可是个狠角色，没人惹，惹不起么，不管了，归根结底没动我爸的荷包，人家送的足够我一个人开销了。开学前，我爸给我卡上充了两万，不够再要。哼，兄弟，你放开了花，不够了说话，咱们谁跟谁？”刚刚牢骚满腹的男生谄媚着说：“哥，亲哥，谁让咱们是亲兄弟呢？”两人随机双双击掌。
车窗外，阳光如泼似洒，气温已在二十多度，但我觉得一波紧似一波的冷气在车里不大的空间弥漫扩展。萍水相逢，我有意闭上眼睛，我不置可否，我宁愿两个大学生把我当空气一样无视，不然，我意识到，如果要跟这两个大学生较真，我愿意跟他好好理论一番，不惜鸡犬不宁，甚至也可以是一场火拼。
笔直的高速公路上，精瘦的小伙子娴熟地驾驶着汽车，我瞥了一眼仪表，车速已超过一百二十迈，他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对两个大学生的话充耳不闻，应该是见惯不怪吧。
我看着两边飞速后退的地名，心里不由得顿生疑问：怎么是沁源、上党这些陌生的地名。嗯，沁源是去年山火的大爆发地，有多名消防官兵在那次灾难中殒命；上党这个地名，也只是在历史课本中见到过，知道上党战役是抗战胜利后，我党领导的人民武装进击国民党军队的第一次大规模歼灭战，歼敌三万余众，粉碎了国民党进攻我晋冀鲁豫解放区的企图，有力地配合了重庆谈判，使我党在军事上政治上取得了优势。但我意识到这地处山西东南的长治与家乡的位置似乎有点远，我着急了，问那个精瘦的小伙子：兄弟，两个大学生已经到了翼城，估计得多长时间到我家？
“两个半小时吧，应该。”小伙子不动声色地回答我。
应该到不了吧？咱这是汽车，不是飞机！我强压住被欺骗的火气。“你看你这人，我这不是快马加鞭给你赶着嘛？你怎么喜欢跟人抬杠？”小伙子一脸嫌弃。
小伙子，我是着急回家，不是旅游！如果两个半小时到不了，你说咋办？我要投诉你。我说。
小伙子把钥匙一拔，车熄了火，下了车，蹲在路边抽烟。
妻见状，急了，对小伙子劝道：“你别生气了，我们是着急回家，大家都出门在外，都挺不容易，互相理解一下，你消消气。我让他也少说两句！咱走，抓紧走！”妻伸手拉了拉小伙子。
看见小伙子动也没动，我火腾地上来了，指着小伙说：“你就蹲着，不要动，我这就打电话投诉你，拉我们白白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不说，还一骗再骗我们，这是晋东南，你说，从这里回我家到底得多长时间？你给个准话！你这样，把我们送回太原，我们另打车！”我不可遏止地一吐为快。
“不去，就不去，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小伙子的牛脾气也上来了。
妻是个急性子，这时候，遇到两头犟驴，劝谁都劝不住，气得在一旁长嘘短叹。
僵持决不是办法。我自言自语。我也下了车，掏出一支烟，递给小伙子，小伙子头也不抬，不理我。我打量着这个和我女儿年龄不相上下的小伙子说：行了，兄弟。啥也不说了，坐了三个多小时车，我认了，你也有不对之处，你现在告诉我，我还得多久能到家？不说两个半小时，三个半小时到家就可以了，行吗？男子汉大丈夫，把烟点上，别生气了哦。小伙子满脸不情愿地接过了我递过去的烟，上了车，打着了火。车子终于在双方的妥协中又飞驰起来！
人在归途，谁都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谁也不要把别人太不当一回事，否则，弄僵了，双方都不会有任何好处！冲突了，彼此都互谅互让一下，有何不可？我忽然觉得，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是多么有格局有境界！只是，人们常常步入一个误区：身处事外永远都可风轻云淡，身处其中永远都不会气定神闲！
车窗外，阳光正好，宛如我此刻平复了的心情，想到斜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闲适，想到可爱的陶陶小鸟一样欢快的喧叫，想到女儿正在我们准备的饭菜，想到看到老妈站在村口倚门张望的身影，想到久违的喷香的家乡饭菜，我的心也如滚滚的车轮一般飞了起来。回家的感觉如此让人心旌荡漾。
车行至服务区，小伙子若有所思，招呼我们下来活动一下，自己开车驶进加油站，足足十分钟，才驱车驶出加油站。我心生狐疑，怯声问向司机，他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第六感觉告诉我，小伙子一定有事，但看到他摇头，没好意思再问他。成年人的世界里，谁又能没有不想让别人揣测的秘密呢？我插上耳机，腾格尔《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的旋律又苍凉地响起：“……站在芬芳的草原我泪落如雨；河水在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保佑漂泊的孩子，找到回家的路，啊，父亲的草原，啊，母亲的河……”一声声呼唤，一次次倾诉，一阵阵嘶吼，直达人心的穿透力，让我心底好一波战栗。
想到小伙子已经连续开车七小时，我递给小伙子随身携带的矿泉水，并不时提醒他喝点水，小伙子机械地答应着，连水也一动不动。
襄汾被我们抛在身后，稷山被我们逐渐无限接近，河津就在眼前，望着灯火璀璨的这座城市，想起了我生活了九年的这座小城的诸多过往，我曾经的朋友们是否平安健康？每周都光顾的小马面庄是否还如以前那样食客盈门？曾经走过的街道是否还能找到我的脚步？热闹的龙门大街是否还能繁华如昨？正在这时，小伙子已把车又稳稳地停在服务区，这一次他没让我们下车，只是，我听见小伙子让加油人员加三十块油，三十块？莫非……这个念头一产生，瞬间就被我彻底否定：不至于，不会，一定不会！
我知道，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七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到家了，电话响了，女儿在打听我还得多久到家，我据实做了回答，电话里陶清亮的拉长嗓子叫爷爷奶奶的声音清晰可见。
车子驶出加油站，我的心轻松起来了，得意地吹起口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伙子说话了：“叔，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声音低得只有他听得到，“叔，我想跟您借点钱……”我愣了一下，说：“小伙子，放心，我不会欠你一分钱车费的。你知道，只要咱们一到家，平台会付给你钱的，没有任何问题。”
“不是，叔，我是说，现在，您如果不借点钱给我，咱们可能连高速都下不了。”
“叔，您别生气，其实我把那个大学生送到翼城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因为感觉身上的钱应该不够，前两次加油，一次加了五十，一次加了三十，这就是我在两个加油站停车的原因。没……没办法。帮我一下吧。”
“我现在身上就剩八十块钱了，估计高速费用应在一百三十多，您…无论如何……得帮一下。您也不用……不用垫多少，回头我一定还您。”
等小伙子把事情来龙去脉叙述完之后，所有的疑问都因这小伙子的解释有了答案！
恰在这个时候，小伙子的手机响了，是美国萨克斯风名家肯尼·基的《回家》，小伙子接通了电话，是他妻子询问是否到达目的地的声音，小伙子的眼角噙满泪水，他告诉怀孕六个月的妻子，他已平安到达，马上下高速，二十分钟后就可以踏上归途。车窗外，家乡的明亮的万家灯火，把家乡的夜空照得分外妖娆，家乡街道两旁的街灯温情脉脉地凝视着我们两个漂泊的来自远方的归客。终于到家了，从出发到现在，在经过了八小时的跋涉之后，我们踏上了家乡这片亲爱的乐土。
很快，载着我们的车辆到达家乡的收费站，电子屏显示，费用一百四十六元，小伙子付了他仅有的八十元，我付了六十六元，我听到小伙子如释重负的呼吸。随后我又悄悄用微信发给了小伙子五十元，注明是我请他品尝一下家乡的美食。
到了小区门口，小伙子帮我们把行李送到楼下，他挥手向我告别，我叮嘱他一定收了红包，最好在附近吃点饭，稍作休息再返回太原，我知道回到太原，应该是在凌晨两点左右。中年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容易”两字，我知道。
一位关系很铁的同事，曾经亲口给我爆料，当年换车买房之后，一度囊中羞涩，他说：“那年腊月二十八，当我把年货基本备齐之后，口袋里只剩了五十元钱，当时，心里紧张得不行，害怕自己在老母亲面前露馅，每到商场，总远远地躲开母亲，那天，一家人又去了超市，我手插进衣兜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看着一家人，只见母亲在商场搜寻自己想要的染发梳，妻子把看好的保暖内衣拿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儿子兴冲冲地把玩着心爱的AK47，女儿在一个鞋帽柜台前选中一个粉红的围巾，我觉得那半小时长过了三十年，我差点吓出了一身汗，我真想撞死在门口那堵墙上。很神奇，母亲、妻子、儿子、女儿都没有拿走各自手中的东西……当我开车把他们送回家后，我打开卧室门，一头扑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脸，嚎啕大哭！万幸的是，妻子拿出自己的一点私房钱，对付了那一年的所有开销。这就是我一直对妻子感恩戴德的原因。从那以后，我戒掉了烟酒一切嗜好，再也不乱花一分钱。我常站在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想，是否有三分之一的司机像我一样在为加油的钱发愁？”在我的眼里，同事无疑是成功人士，事业有成，多才多艺，他的座骑凯迪拉克足够大家艳羡不已，谁能想到，刚刚跳出农门的时候也有过一地鸡毛的苦日子。
小伙子长长的鸣号向我告别，我挥手致意。在家乡路灯昏暗的路灯照射下，我像个大版的巨无霸。
回到家，向女儿说起了这件事，女儿表示了惊讶之后，喃喃了一句：“都是出门人，帮一下也无妨，力所能及，又不伤筋动骨，应该，应该。”
第二天早上八点，看了看手机，小伙子发来了一百元红包，封面为：解囊相助真君子，乐善好施大菩萨。叔，钱我不收了，这是还您的六十六元钱，请收下，谢谢您。”
我没有收小伙子的红包，我觉得既然舍出去了，为什么要奢求回报呢？我希求，如果有缘相遇相聚，那就让与我不欺而遇的人，每每回忆起来，都是满满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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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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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赵洪泰男，游走在山西的陕西合阳人，大学学历，中学语文教师，第十六届中国语文学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渭南市作协会员，先后在河津、太原从事民办教育13年，现就职于太原一私立中学。2018年5月先后有作品《父亲的病》《淡淡的回忆》分获湖北省《好日子》杂志社优秀论文一等奖；2018年11月，作品《跪望母亲》获湖北省《好日子》杂志社优秀论文一等奖；《徜徉在美丽的育红》获运城市“我爱这一行”征文大赛一等奖；《哦，农家乐》获中国咏洽川大赛征诗征联征文二等奖。先后有近十万字作品散见于《运城教科》《好日子》等纸质媒体或网络平台。含英咀华学海拾贝是我最大的幸福，用心用笔为我粗脚大手的亲人立传是我的理想。愿结上等缘，交性情友，享平安福。
荐 稿：佑 子
排 版：卢宝贞
主 播 简 介
邹 坚男，《心香文艺》主播，朗诵艺术爱好者，微电台朗诵艺术团成员，天津市老年大学朗诵研究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学会会员。主任记者。从事电视新闻工作三十多年。河北廊坊师范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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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文章：《人在归途》7、《酒喝干再斟满》6、《红船巡礼》5、《小麦覆陇黄》4、《妈妈的手擀面》3、《亲戚》2、《 风雪夜归人》1、《暑假打工的那些日子》
《心香文艺》全体工作人员
主 编：佑子
副 主 编：彭琳、黎冬益
编委成员：烟染眉、恬静、诗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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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编辑：白雨
编辑排版：梁秋静、白振松、庞泽辉、
张健、高家雨、庞泽贤
音频后期制作：妙格格（特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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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海、源泉、高歌一曲、东风、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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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诚、海天、石英、晓明、
冯爱华、余之、寸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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