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乃哲学命题
悲天悯人,慷慨伤怀,生死乃人类反复思考的同一命题,也是参悟天地后,自然生发的哲学命题。
东方既白,不知老之将至,孔子晚年尝叹:“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圣人尚且如此,可见生命进程之不可抗拒。
死亡者,非当事人所做之判断,死去又活来,非真正死亡,万劫不复,方为死亡。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无论长短,死亡不可避免,长寿遂成为退而求其次的追求。苏东坡《东坡志林·三老语》云:“尝有三老人相遇。或问之年,一人曰:‘吾年不可记,但忆少年时,与盘古有旧。’一人曰:‘海水变桑田时,吾辄下一筹,尔来吾筹已满十间屋。’一人曰:‘吾所食蟠桃,弃其核于昆仑山下,今已与昆仑山齐矣。’已余观之,三子者,与蜉蝣朝菌,何以异哉!”自然天授,一派生机,笔墨愈老愈熟,董其昌有以画养生之论:“画之道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故其人往往多寿。至如刻画细谨,为造物役者,乃能损寿。”“多吃菜,少吃肉,天冷穿件坎肩肩”,这是八十多岁老母的一句口头禅,也养生之道。
转世重生,乃又一愿望。《晋书·羊祜传》载:“祜年五岁,时令乳母取所弄金环,乳母曰:‘汝先无此物。’祜即诣邻人李氏东垣桑树中探得之。主人惊曰:‘此吾亡儿所失物也,云何持去!’乳母具言之,李氏悲惋。时人异之,谓李氏子则祜之前身也。”《晋书·戴洋传》载:“东吴吴兴长城人戴洋,十二岁病死,五日而苏,自言天帝任其为酒藏吏,授予符箓,给吏从幡麾,上蓬莱、昆伦等仙山,未几遣归。”《晋书·刘聪传》载:“刘聪之子刘约死,以指犹暖,逐不殡殓,经八日后复活,言见元海,游不周山、昆仑山,元海谓其父三年后当死,作遮须夷国王。刘约还与猗尼渠余国公主缔结了婚约,及醒,见国王所赠皮囊印信在桌上。后刘约果死,死后白昼现形,刘聪不悦,亦如期而死。”《晋书·干宝传》载:“东晋干宝之父有宠妾,其母甚妒之。干宝父死,下葬时,干宝母推此妾于干宝父墓中而活埋之。十余年后,干宝母死,因下葬开墓,见父妾伏于棺上如生,渐有气息,载还家.经日而苏。言干宝父常取饮食与她,与她寝息,恩爱如生时。家中吉凶,辄告知之,校之悉验。干宝之兄常病,气绝,积日不冷,后寤,言见天地间鬼神事,如梦觉,不自知已死。干宝有见于此,乃收集古今神奇怪异之事,著成《搜神记》。”宇宙之外,奇事固多,六合之中,异闻不少,一部《晋书》便有如此多的离奇记载,可见世人愿望之强烈。
正因生命失常,无以把控,只得诉诸神鬼,安之以运,即便科学家,有时也不得不违背科学。一切烦恼自寻,一切问题自决,汲取他人力量,解决己之焦虑。死亡也是一种精神状态,肉身之外,即便朝朝寒食,夜夜元宵,许多人过了一辈子的死亡生活,鲁迅《呐喊·自序》便言:“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要紧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重复机械的日常,萎靡其魄,恶劣其躯,而练其体力,睿其智慧,厉其德性,不过时时提醒。天不老,情难绝,所从事的行当,需始终保持热情,拖延与等待,极易压垮斗志,热情消退,自己俨然一位老人,也就临近死亡。
口口相传,灯灯递续,精神为之不灭。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牛顿、诺贝尔、休谟、叔本华、博拉图、笛卡尔、简·奥斯汀、伏尔泰、贝多芬、康德、尼采、莱不尼次、肖邦、伽利略、帕斯卡、哥白尼、笛卡尔、克里斯蒂娜皆各自崎岖,光影纷繁,名垂而无后,可见,精神所承,无关血缘。暮年叔本华依旧深邃无比,身边只有一狗陪,其认为“几乎与人类的每一次接触都是一次感染,都是一次污染”,手稿《老之境》中坦言:“任何一只动物的表情都能直接让我感到愉悦,撩动着我的心。狗的表情最让我着迷。”
暮天低云,情绪沉闷,担心什么,必来什么,早晚快慢而已,生死为之印证。蔡邕《月令章句》说“百谷各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春秋即生命周期,万物不能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