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饼

〓第 1629 期〓

文|王成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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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年之中最盼望的两个大节日,其中之一就是中秋节了。

每年八月一近,就盼望着家里打月饼,确实,那个时候村里已经有人家开炉了,但打月饼的人家很少,往往是村里的那几家富裕户,人家早早打,当然也是为的早早就能给孩子们吃上。离中秋节还有十来天,人家家孩子就能每天扛着月饼“招摇过市”,我们的那个馋啊,简直就是无与伦比。回家嗡缠上母亲几遍也无济于事。她会以从容不迫的态度,风轻云淡地把你拒之于千里之外。

“吃、吃,就懂得个吃,这大秋天的,谁能顾上给你们打月饼?”

我们嚅嗫着说:“队长愣胖头和保管三黑蛋家好几天前就打下月饼了,油拉拉,黑红黑红的,看见也真香了!咱们家就不能也早早打列个那样的月饼吃它?”

母亲把嘴一撇,似笑非笑地说:“不看你老子那个脑袋,能和人家赛了?人家全家人不劳动,家里的白面也吃不完,闲的就是个打月饼吃了,你老子把头受得快跌呀,家里有几碗白面?你们知道了?到时候自然给你们打呀。现在着急也没用。”我们只能哭丧着脸,心里却充满了火山爆发般的愤怒,不再想和她说话。

后来再大一点,才真正理解了母亲的内心之苦,她何尝不想让我们也早早扛着一个大月饼,饿了就抱着吃,可家里条件无法达到啊!一来因为秋忙,确实有顾不上的理由,但关键是家里白面、油糖缺少,怕打上五七八斤面的月饼,三两天就让我们偷吃完,所以母亲的态度那简直是稳如泰山,迟迟不给打。

一直到临近中秋三两天,傍晚收割庄稼回来,把从地里背回来的那些杂草堆放到院里,灰头土脸的母亲还没顾上擦把脸,就安顿父亲说:“今天咱们也打月饼哇,你一会儿拿上面和油去排行行圪哇。”然后从一个泥瓮里搲出一盆面,还是那种颜色发褐的全麦面,说这样的面和的油少点打出来的月饼也好看,再从柜里的一个瓦罐罐里拗切上半天,弄出大大小小几疙瘩铁一般硬的黑糖, 还从二尺高的那个黑不溜秋、油渍渍的大洋瓶里倒上两小瓶臭蓝蛋油,把这些东西打包好了交给父亲,先送到打月饼的人家站位子去。然后才喂猪、做饭等。

家里吃完了晚饭,就认灯了,根据排队的顺序,估计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父母才动身前往,我一定像个跟屁虫一样也缠着要去,母亲就会说:“不敢定几时才能打下,到时候你瞌睡的,谁顾上抬你?”父亲说:“瞌睡的时候那里哇圪窝不了一会儿,走的时候喊醒他不就行了?”就这样,我们一家的三口,拿上几块炭,提着一个准备盛放月饼的框子或水桶就到了打月饼的地方。在我的印象里,我家多数时候在下半夜才能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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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开炉打月饼的人家也没有挣钱一说,就是有闲房的人家利用旧有的锅灶,上边架一个平底锅,再在一块圆铁板上弄上几个窟窿,用铁链拴住了,顶部加一根横杠吊在房梁上,铁板上用大煤块砌成一个半圆的形状,除留下几个通风口外,拿泥巴抹住了大部分,中间是空的,点燃了,等烟气小了、炭块红了就可以运作了。男人们在地下看炉,女人们坐在炕上的大案板旁一个一个地撅剂子,揉圆了捏,为了品相好看,多数人家还或用梳子在月饼上扎下一排排锯齿状的印迹,或用胡萝卜刻成的五角星蘸上红水水,在月饼的正中央点个红印等。

那时村里也开不了几盘月饼炉,所以每个炉一旦开了,一家挨着一家打,每家都得自己准备几块煤炭,看到那里快烧塌了,就及时补上一块,就这样修修补补,一盘月饼炉最长时间可持续半个多月,直到完成它的历史使命才停火。开炉的人家把自己家的月饼打完后,就不再管炉了,反正一村一院的,谁来打就打吧,几时打完几时算,他们家唯一能获得的回报,就是每家打完月饼后,不管好赖给送去三两个让尝一尝,再就是主人闲暇的时候,随时走进月饼坊里,圪蹴在地上,嘴里含着一管自家种的旱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和人们东拉西扯,天上一昼夜,地上五百年地胡嚼上半天,把本来就黑龙画虎的个家,熏得更加烟喷雾罩的看不出模样。

晚饭过后,天刚黑下来那一会儿,月饼坊里的人还是挺多的,这家拿来了油面来排队,那家提着月饼要走,说说笑笑,闹哄哄的,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就变得冷清,甚至寂静起来,因为就剩下两家的四五个人了,一家是正在打的,一家是正在等待打的,他们似乎也说累了话,都默默的,机械地重复着干活的动作,偶尔会清晰地听见外面的风声,或干活不小心碰撞了东西的声音。

半夜时分,我们家也终于打完了,提着一筐子月饼,走在宁静如水的夜晚,闻着扑鼻香的月饼味,偶尔望一眼天空眨眼的星星,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是一阵高兴——我们终于可以吃上月饼了,于是睡意全无。

因为穷,家里打月饼的面,放入的油糖少,干巴巴、硬片片、白扎扎的,可就这我们也是香得直流含水,在中秋节之前,想吃一个整的,母亲也舍不得给,而是把一个月饼切成好几小牙牙,我们只能紧着牙咬,小口小口地品,现在想来都觉得心酸。

到了中秋节那天,我们会得到母亲分给的几个槟果,当然也可以吃到一个完整的月饼,还甚至被大人委以重任,用一根细纸绳捆着五个用纸包了的月饼送给几家至亲,当然也有亲戚给我们回送,对回送回来的月饼,我们最感兴趣,总要偷偷摸摸地看看有我家的好吃没有,却发现基本大同小异,油糖都不多,一点也不像现在的月饼,湿溻溻、甜盈盈、润乎乎、油渍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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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之间,人生过半,但儿时的月饼,尽管远远达不到现在的质量,但那个味道一直还深深印在记忆的深处,香在嘴里,甜在心里……

如今,吃月饼早已不用再等到中秋之时了,中秋吃月饼,似乎成为了一个象征,实实在在吃的那个意义恐怕不多,更深远的在于精神意义吧?尤其对于中老年的人来说,其实吃的是儿时的那份记忆,旧日的那种情怀,少年不在的回味和在贫困岁月中的希冀,对身处异地的游子而言,吃的更是那份浓浓的乡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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