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悦读:阎涛《侠客》
我崇拜的侠客不是武侠小说里闯江湖的武功高手,而是家里曾养的一只猫,确切地讲是一只黄狸猫。生活中,无论人或者是动物,能让我欣赏、佩服,他(它)必须得有“两把刷子”,“侠客”就是有“两把刷子”的猫中高手。
“侠客”来我家是极幸运的事儿。妈妈最讨厌家里养宠物。她经常说“孩娃子就已经让人忙得晕头转向了,哪还顾得上这些张嘴儿的家伙!”少小时候,家里住的是小杂院,两户人家,拥挤、逼仄,犄角旮旯里还放置着鸡窝、兔笼等,鼠多为患让人头疼且无可奈何。因此,“侠客”留下来,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员。
刚满月的“侠客”毛发凌乱,身子骨孱弱,老是怯怯地偎在你的脚下,用惊惶无助的眼神打量着一切。在稀饭泡馍、煮鱼杂儿的滋养下,它日渐强壮,毛发也鲜亮精神起来。圆润的脑袋直挺地竖着两只棕黄的尖耳;金黄的眼线勾勒出圆杏核般的眼睛;砖红色的鼻子,深棕色的鼻线延伸至额头。它活泼灵动,对家人表现出万分的依赖,又无谄媚之态。慢慢的它长成有了些身手,潇洒俊逸的猫小伙。
“侠客”正是凭着自己刻苦练就的真功夫赢得的美名。它首战告捷,叨着一只硕大的老鼠,重重地抛在堂屋的地板上,一只蹄爪踩在奄奄一息的鼠身上,得意洋洋地看着你,等待着褒奖。家人的啧啧称赞让它意气风发,越发激勇。它低吼着,眨眼的工夫就将猎物撕得血肉模糊,生吞活剥地下了肚。妈虽有洁癖,并没在意那一地的狼藉,奖赏它几条小鱼,我又赐它“侠客”的美名。从此,“小伙儿”在院子里声名大震,家庭地位直线上升。
在众人关注、赞赏的目光中,“侠客”愈发得潇洒利落、骁勇善战。它杀鼠无数,从家里中奋战到屋外。我家方圆百米,已只鼠不见。小院两家人和周边邻居能“安居乐业”不再为鼠患困扰,“侠客”立下了汗马功劳。直到夏日的一个清早,我亲眼目睹的一幕更让我对它刮目相看:静悄悄小院里,梨树下清凉的风中,我轻声地晨读着,眼前“侠客”蜷成个毛球儿,无精打采地卧着,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地啄着食。它的眼睛由一条缝儿变成了铜铃,耷拉的双耳尖尖地竖了起来,整个身子紧缩一团,突然,“侠客”如一道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我来不及尖叫,一只麻雀已成为它口中的大餐,“侠客”眯起眼睛,左右晃着脑袋大嚼起来,然后抹抹嘴“喵呜”一声,窜向窗台闭目养神去了。地上一些凌乱的羽毛和斑驳的血迹,让瞠目结舌的我向院子里的人讲述着刚刚发生电光石火的那一刻。
此后,“侠客”更是声名远扬,成了猫界年青的王,它走过,眯猫们争相献媚。起初,它也懒得看上一眼,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桀骜不驯的“小伙”终于与它们扯着“凄厉”的叫春嗓儿,夜夜痴缠在屋上、树下,让周围人们的睡眠不得安宁。鉴于它的赫赫战绩,人们并未过于反感,仅作为一只优秀狸猫的“花边儿”点缀,也就容下了。可真正给妈结下梁子,缘于不知收敛的它闯下的祸端。
那晚, 难得有空儿的妈给我们改善生活,现炸的油条和熬好的粥热气腾腾,几样可口的小菜和爸爸的酒更是让人垂涎欲滴。一家子兴致勃勃地围坐在瓜蒌架下,刚到口的美味未及咽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跌落入锅中,四处溅起的热粥,烫得我们姐妹惊慌失措。忙乱中,未等人回过神,直见黑影“嗷”一声从锅里弹跳出来,几只碗“噼哩叭啦”碎了一地,“看我不打死你,”妈勃然大怒地将扫帚挥了过去。原来是“侠客”!惊魂未定的我,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它与几只眯猫诳贱调情,瓜蒌架上的细竹竿不堪重负,它从上面跌下,让一家人的晚餐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妈重重惩罚了“侠客”,它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家门。几天后才怯怯回来,妈不再对它青眼有加,它的伙食也差了许多,喝斥和棍棒对它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周围的邻居关注的热度也减了不少。“侠客”明星的光环消失殆尽,只有我仍眷顾着失落的它。“你安静些吧,乖乖的,妈就不会嫌弃你。”我时常对卧在膝上的“侠客”教导着,它似乎听进去了,散漫地呆在家里,在多肉吊兰的花盆里晒太阳;在角落里漫不经心地打呼噜;午后闲暇时,我俩耍玩上一阵子,它用缩了爪的肉蹄子挠我,用刺涩的小舌头软软地舔我。
“侠客”虽倍受冷落,仍恪尽职守,妈对它的态度也有所缓和。
“侠客”毕竟正值壮年,藏匿不住的野性又蓬勃起来。它不太爱偎人了,但它又会时刻出现在你的视野范围内。慢慢的,他变得敏感、诡异起来,白天呆在家里时间还长些,晚上便出去厮混,后来竟彻夜不归。家里人也当它可有可无。沮丧的“侠客”出走时间越来越长,由起初的隔三差五到十天半月。有一回,我们举家外出旅游多日,任它流浪,无任何托付。回来后,夜里我正因到处寻它未果惆怅时,它竟回来了,瘦了许多,疲惫之极地瘫躺在地上,目光散淡,眼屎窝在眼角,有眼泪流了出来,间或它凄厉地“喵呜”一声。我带它去厨房找些吃食,它竟大嚼起青菜叶子来,看来是饿坏了。
“侠客”就像个叛逆、倔强的少年,少了往日的乖巧,整日在外闯荡,只是在倦了、想家的时候回来看一眼,或者住几个晚上,然后又回到属于它的江湖天地去。冬季到了,一天比一天冷。妈没言语,默默地给“侠客”窝里放了块儿棉垫子。天寒地冻“侠客”回家来,稳当了些日子,但晚上仍会出去疯野发泄。
要过春节了,家家户户忙着置备年货。突然,年根儿起一个大清早,附近外面大院的人家找上门来,“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我吊得那么高的一条鱼,硬是让你家猫蹿着给吃掉半截!”妈笑着一个劲儿地给邻居陪着不是,也难怪那家人如此气急败坏,八十年代,风干的腊鱼是寻常家里年关待客的硬菜。站在一旁的我生气之余,更多地惊诧“侠客”如何能吃到那高高吊起的鱼,它实在太强悍了!闯下大祸后,妈对它更是厌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等待“侠客”的惩处更为严苛。妈怕它再出去惹事生非,限制了它的自由。她把煤火炉当火门的废弃轴承钢套用铁丝绑好,拴在了“侠客”的脖颈上。这“刑具”至少有七、八斤重,它每走动一步,沉重的钢套“哗啦哗啦”地响着。从此,不堪重负的“侠客”,只在家中小范围活动。每天用渴盼的眼神望着门外的世界。
起初,它在院子里散散步,磨秃的脖颈费力地梗着。日子久了,它竟从一步一拖到健步如飞,磨练得力大无比,即使有沉重的“枷锁”缀于戴罪之身,依然不能限制“侠客”奔向外面世界追寻自由的步伐。为维护自身的形象,它改变了以往的习惯,昼伏夜出。半夜响起“哗啦”声,它出去了,凌晨响起“哗啦”声,它又回来了。那刺耳的噪声已代替“侠客”的威名,彻底毁了它的声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侠客”再也没有回来过。院子里人们似乎忘记了它的身影。我对“侠客”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与内疚,思忆与它生活的十年时光,我清晰地记得“侠客”在我怀里安静地睡、抱着花枝打秋千、干净利落地收拾自己、屏气凝神地守在鼠洞边的种种情景,它温柔、任性、狂傲、慵懒的样子全都刻在我心里。它是我的伙伴,陪年少的我度过了多少孤单、忧伤的时光。那些往昔的日子,我爱莫能助地目睹“侠客”的成长过程,如同面对着一个叛逆少年直至成为走上不归路的黑帮小混混。
终究,还是它缺了温暖和爱的缘故。如果,家人和我对它多些关爱和包容,“侠客”还会和我亲密地生活在一起,仍是远近闻名的猫王吧。
点评
侠客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从“刚满月的‘侠客’毛发凌乱,身子骨孱弱,老是怯怯地偎在你的脚下,用惊惶无助的眼神打量着一切。”到“‘侠客’再也没有回来过。院子里人们似乎忘记了它的身影。”整整十年,其间,侠客的青春年华在作者笔下展现的淋漓尽致,反过来看,“侠客”已经不是一只猫,而是作者的伙伴。他们相互见证、共同成长,一样经历青春芳华并积累下深厚的情谊。青春是无价的,也是最令人回味无穷的,这使作者感慨无限,笔尖流泻下的,虽然只是“对侠客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心痛与内疚”,但是却让我们深深感触,我们都曾温柔、任性、狂傲、叛逆过,正是爱和包容才让我们今天有机会可以平静的思索过去和完善自我。作者向往与追求的正是温暖和爱、和谐美好的境界。(王玉)
作者简介:阎涛,女,一名普通公务员。业余时间喜欢舞文弄墨。“世间无非过云楼,何事值得犯你愁?荣辱得失算什么,此生只向花低头。”此诗诠释了本人的生活态度。
评者简介:王玉,女,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单纯、诚挚的她如同晶莹剔透的美玉,爱文学,喜阅读,风轻云淡地度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