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末人传(续完)
末人传(续完)
文/程广云
灵魂的我终于摆脱了肉体的我,获得了彻底的自由和解放。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空里自由自在地翱翔。……
真的,我是思想的闪电,用雷鸣的语言来表达。我是自己把握自己的响鞭,用透彻的光明来抽打黑暗的天空、海洋、大地和人类。我在至高之处,无上之处;在终极之时,无端之时。我是奔腾的流火,倾泻的岩浆;是波动的粒子,灿烂的银河。
但是,正当我高歌狂舞的时候,一阵风暴席卷而来,几乎将我吹散。
我终于意识到,灵魂只是一束光,我不能自己维持自己,必须与肉体相联系才能生存。
但是,自己的肉体已经毁灭,便只有寻找别人的肉体了。
我重又来到尘世,企图再次寻找一个寄身之所。
人世沧桑,尘埃落定。那个喧哗骚动的街市、那个庄严肃穆的法庭、那个奇特怪异的剧场,转瞬之间,刹那之际,都已化作虚幻,变成这个荒凉惨淡的原野。人们好像被集体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
我必须赶紧,尽快。我觉得中心正在动摇,正在震撼。
我找到了那个颓败的商店,断墙残壁,那个店主还在,在砖缝瓦砾间摸索什么。
“你好!”我说。
他转过身。他的脑袋长得像个钱包钱袋,里面装满了硬币和软钞。夹鼻墨镜已经不见他戴着,只见他在一个磅秤上站着。他的眼睛发出一种金光,东张西望。
“我在你的面前。”我说。
“你在哪?你是谁?你没有形体,你怎么可以说话?”他说。
“说话不是依靠形体,而是依靠思想。”我说。
“思想?思想值多少钱一斤?值多少钱一两?”他说。
“有些东西是无价的。如果你愿意我进入你的头脑,那么……”我说。
“我不相信什么无价,我就相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进入我的头脑?你就必须交足租金。日租一百,月租三千。”他说。
“我没有钱。我愿意尽心尽力帮助你。”我说。
“你帮助我?”他说。
“是的,我可以使你思想充实,我可以让你精神富裕。”我说。
“谎言,骗局。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思想充实如何能够解除身体疲乏?精神富裕怎样能够抵消物质贫困?不信?你站在这个磅秤上,连一点重量都没有,又有什么能耐?金钱是万能的,没有金钱万万不能。”他说。
于是我们不再有话。
我找到了那个废弃的法庭,柱石倾斜,那个法官还在,在破砖碎瓦间摸索什么。
“你好!”我说。
他背过身。他的脑袋长得像个公文包文件袋,里面装满了图章和印色。假发已经不见他戴着,只见他在一个座椅上坐着。他的眼睛发出一种套红色调,左右张望。
“我在你的背后。”我说。
“你在哪?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他说。
“我是思想,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我说。
“思想?我不承认什么思想,我就承认事实、逻辑。”他说。
“没有事实,只有感觉;没有逻辑,只有思想。有一种感觉比事实更千真万确,有一种思想比逻辑更清楚明白。如果你愿意我进入你的头脑,那么……”我说。
“我不承认什么散漫的感觉、自由的思想,我就承认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进入我的头脑?你就必须得到批准,符合规定,符合程序。”他说。
“没有哪一条规定适合我,没有哪一套程序适合我,思想不必经过哪一个人批准。”我说。
“你连一块橡皮图章都不是,你连一台表决机器都不是。公理如何战胜强权?你怎么战胜我?”他说。
于是我们不再有话。
我找到了那个损毁的剧院,戏台垮塌,那个编导还在,在枯木烂石间摸索什么。
“你好!”我说。
他翻过身。他的头发、眉毛、胡须全都白了,抬头纹、眼角纹、眼袋全都有了。他的嗓门嘶哑,说话养成了不断重复的习惯。
“是你?你?”他说。
“是我!”我说。
“你烧毁了自己的形体,形体,你烧毁了自己的影子,影子,无形无影,无影无形。我知道你还会回来的,我知道你还会回来的,还会回来的,回来的。”他说。
“如果你愿意我进入你的头脑,那么……”我说。
“我曾有过一种思想,思想。我独立创造了标准人,标准人,不过一个乌托邦,乌托邦而已。如今这个世界,世界,谁的头脑不被金钱、权力、知识,金钱、权力、知识填满?思想,思想,我连一点缝隙,缝隙都没有给你留下。当然,我可以为你指点一条出路,出路。”
仿佛从黑暗中泄露一线光明。
“沿着这一条路走下去,走到底,你可以发现一个人,人,他是我的最后一个标准人,最后一个标准人,标准人,人。我把他们的头脑、头脑洗净了,没有来得及灌输统一的思想、思想,事情就发生了变化。他是你的最后一个希望,希望,望。”他说。
“谢谢!”我说。
我必须赶紧,尽快。我觉得中心正在动摇,正在震撼。
我找到了这个荒芜的原野。除了无数腐烂的死尸、枯朽的骸骨以外,剩下有数的几个活人就跟死人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的脑袋确实没有留下任何缝隙,不是被木化,就是被石化。直到我以光的速度追踪到地平线、海岸线和天际线交汇的尽头,才终于找到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的头脑没有任何思想,平坦而又空旷。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灵魂——一束光可以从这个人的眼睛中射入他的头脑中。
我开始行动了,然而我还是遇到了障碍。
这是无形之形,胜于有形。
“什么?你不是没有任何思想吗?”
“是的!但是没有任何思想就是我的思想!”
这是无声之声,胜于有声。
真的。你犯了一个时代的错误:在一个没有思想的时代,你企图以自己的思想去占领人们的头脑,那是痴迷!在一个没有灵魂的时代,你企图以自己的灵魂去支配人们的肉体,那是狂妄!神早已死了,甚至连人也死了。只有动物活着。
这是真的。末日降临。人们不再两脚走动,他们宁愿四肢爬行。这些人形动物——雄性或者雌性、野兽或者家畜,除了饮食、交配、彼此争斗、相互撕杀,头脑昏昏,不知道什么叫做“思想”;肉体沉沉,不懂得什么叫做“灵魂”。
真想,变一条狗,
在天上走
吃月亮,吃太阳
吃得鸟儿,叫起来了
破锣、破锣嗓子
吹喇叭,抬轿子
我的灵魂终于绝望!风暴再度席卷而来,我的灵魂被吹散了!
一束光,光圈越来越弱,光环越来越大,终于弥漫了整个宇宙。……
附记:
人类具有末日情结,人们时刻经验着“凡人必死”的“铁律”,由此推断整个人类必有终结之日。在人类历史上,“末日”被人们预言了不知道多少次,仅我亲身经历,就有三次。
1989年12月13日新华社转发了美联社的一则惊人消息——《一颗小行星可能撞击地球》。此则消息随即得到更正。
上世纪末,就有一则神秘预言流行。这是16世纪法国神秘预言家诺查丹玛斯(法文原名为Nostradamus,或译为诺斯特拉达姆斯)的预言诗《诸世纪》(法文原名为Les Centuries Astrologiques,或译为《从星相学的角度来看待今后的几个世纪》)。据称,在17世纪法国宫廷斗争和1789年7月14日法国巴士底狱起义时,人们都利用了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1940年,德国空投大量取自于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宣称希特勒必胜,而英法则针锋相对地进行了反宣传。据称,400年来,世界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都不幸被诺查丹玛斯言中。日本人五岛勉声称“诺查丹玛斯预言命中率达99%”。“1999年人类大劫难”是其中最为著名和最有影响的一首预言诗:“1999年7月,/恐怖的大王从天而降,/致使安哥鲁摩阿大王由此复活,/在此前后,马尔斯以幸福的名义进行统治。”对于这首预言诗,五岛勉在《诺查丹玛斯大预言》中一一作了解析:关于“1999年7月”,他引用一位瑞士专家的研究,认为16世纪法国使用的历法是阴历,有闰月,因此诺查丹玛斯所说的1999年7月即现在的阳历1999年8月;关于“恐怖的大王”,他除了介绍近年来人们对于“1999年人类大劫难”预言诗的种种解释,如大空袭说、洲际导弹空袭说、人造卫星相撞说、彗星相撞说、宇宙(外星)人袭击说、超光化学烟云弥漫说等以外,还将“1999年人类大劫难”与天体“大十字”联系起来。他引用一位日本权威的计算机测算:1999年8月18日,太阳系行星将排列成“大十字”,由此得出结论:这位日本权威的计算机“科学”运算,证明了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大十字”用法语讲即“恐怖的大王”的“大王”,从发音到拼写都很接近。而他又请人进行计算机推算,结果发现:6500万年前九大行星十字架大排列导致了恐龙灭绝;6000年前九大行星十字架大排列造成了文明古国阿特兰提斯的沉没以及记录于各古老文明历史上的大洪水,这叫做“启示录大十字”。关于“安哥鲁摩阿大王”,就是“加克利”(或译为“扎克雷”)的别名,是指1358年法国北部一次非常残暴的大规模农民暴动,预示人民在灾难来临时,举行极度绝望的破坏性示威。关于“马尔斯”,就是战神,是指军国主义借口人民的幸福进行统治。……也就是说,五岛勉在《诺查丹玛斯大预言》中证明了诺查丹玛斯在《诸世纪》中的预言:1999年7月(8月18日),“十字连星”,“世界末日”正式来临!
当然,这一天如同每一天一样平平常常地过去了。然而,本世纪初,又有一则神秘预言流行。这个预言依据玛雅历法。玛雅历法根据太阳周期制订,开始于公元前3113年,历经5125年完成一个周期,终止于公元2012年12月21日。届时,来自银河系中心的同步光束形成的强大射线将照向太阳,使其极性发生变化,引发宇宙大事件,推动人类进入新纪元——“黄金时代”。据说,这与许多先知预言,如欧洲中世纪梅林的预言、《启示录》的预言、中国古代占卜书《易经》的预言不谋而合。经过电影《2012》大肆渲染,这一“末日”预言广为流传。无疑,在相当一段历史时期里,“太阳照常升起”,但我们心灵的创伤却有待于平复。
这部小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创作的,曾经挂在网上,此次修订补充。
1989年12月13日后初稿
1999年8月18日前二稿
2012年12月21日前三稿
2019年3月31日定稿
编辑:卫莹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