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 亘 | 小伟的桃花
说起小伟,记得他与桃花的缘分很深。从前的小城有座不高的山,山的半坡,有座不出名的寺庙。寺庙的后面半山的桃林。每当初春,从城里向山仰望,浪漫地铺出一大片的淡红。小伟很爱那片淡红,好像有妖精深藏里面,令他痴恋。记得高三那年的春天来了。深夜,小伟和叶波在楼下大声歌唱起来。在楼上歌唱的是我,温书温得闷了,就放喉一喊,虽然是深夜,我住的地方却空旷得只听见自己的回音。徒然有了他们的和声。小伟说,“走上山赏花去。”
“夜里赏什么花啊?”
“闻闻花香也不错。”
“不去。”已经是夜里一点了。
他们走了,骂骂咧咧说,这个家伙没有诗人的气质。
夜里三点,他们的歌声把我刚刚蓄养的睡意赶跑了,他们回来了。两手空空,该是来找吃的了。进屋后,叶波找出泡面,扯开袋口,干嚼起来。小伟从上衣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朵完整的桃花来。日光灯下,他凝视着它,微微张开的花瓣,喃喃自语“就是你了。”转过头来对我说,“送给你了。”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瓶小角楼,旋开盖子,喝了一口。我把桃花放在桌上,拧开了台灯,让温暖的光催促着它开放。我喜欢成熟的姿态。三人各自发呆一会,小伟拿起了那朵渴望绽放的花,一把拧烂了,扔进纸篓。“不过如此。”又喝了一口酒。
叶波操起吉他,大声弹唱自己写的歌,我转身睡去了。梦里,小伟生病了,好多人来看望他。我最后到了,他和我说,昨天和今天一共来了156人,在他的病床前嘘寒问暖。“很累。”说完,他就死了。
高中毕业的夏天,一群少男少女买了酒和熟食,专门挑了一个夜特别黑的晚上,上了那片桃林。虽然花早谢过,我们还是闻到花香。那是从果实上渗透出来的回忆。大家喝酒瞎扯,吹牛,喧嚣声不止,俨然没注意到密林深处传来男女偷情的呻吟。还是小伟耳朵尖,“什么狗男女!”啪得一声,小伟的眼镜落地了,砸碎了。密林中闯出的男子手法极快,就象武侠小说中的高手,迅雷不及,全把我们震呆了。谁也没大声出气。于是只好郁郁地下山了。我牵着小伟的手,因为没有眼镜,他也没了豪情,虽然喝了不少酒。酒也留在桃林中,请各位神仙继续品尝吧。
小伟的眼镜碎了,我们也就毕业了。
之后,我每年都要回到小城一趟,去回味少年。常常遇不到小伟,听说他高考落榜后,东游西逛走了不少地方。在菜头家,我看见了小伟的手稿,那是他让菜头帮忙整理抄正,也是让菜头好好练字的。菜头一笔一划十分认真,凝重抄着小伟的诗,着实让人幻想这些诗的主人一定是个凝重刻板的学究。“天空正缓缓下坠 /终于,和地面 /拼成一块 ”。
也就是在这个春天,小伟回来了。
“走晚上到山里唱歌去。”
“山里有卡拉OK?”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就在桃树下露天唱歌,意境不错的。”
可以想像,现在只要有钱,那片桃林就是我们的了。于是在雾色浓重的黑夜中,吼声震耳欲聋,桃花落英缤纷,每一片花瓣都轻拂过我们的脸,成熟的,抑或是稚嫩的,我们将当年那晚郁闷的酒畅快地喝回来了。小伟说:“现在没权没钱没势不如狗。”我在想,当夜会有两只狗在漫长的大街找到一个横卧街边的醉汉,舔食他的呕吐物,最后一齐醉倒。
下山的路,我不胜酒力,一个踉跄。小伟一把抓住了我,眼镜还在,路边就是深沟,铺满了散落的花瓣。
20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