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河(李星良)小说连载(二) ‖ 《济源文学》2021(113)

樱桃河

李星良

小说概要

1941年5月,第14次中条山战役国军惨败,十几万残兵化整为零,满山遍野向黄河南撤退。世代居住在鳌背山的侯建华、侯建忠、侯建堂三兄弟等一批山区猎户不愿离开家乡,面对日寇暴行,被迫拿起猎枪,自发组织起来,利用熟悉的地形地貌和长期狩猎的技能和经验,同侵略者进行了一场殊死博斗,十八名的猎人在蛋窝河伏击战中一举歼灭四十多名日军。英雄身世,被埋没75年。重述历史,再现王屋太行一带山人风土人情,重温华夏后人血性彪悍。

第二章 打野猪遇到豹子

最喜欢这晴空的,就是山鹰。

山鹰喜欢在鳌背山向南的宏伟岩壁前盘旋。

在这里,如同站在轩辕台,可以俯视方圆几十里的河流山川。

站在前坡村头,东方看到椿树庄,东南看到蛋窝河村,往西看到梨疙瘩。往北是高高的鳌背山,要看它的顶,还要仰脖子。西方与前坡村背靠的鳌背山比肩并高的,是断头山,古书上叫不周山。这些个地方,都是看一眼的事儿。可哪个地方,要走到跟前,都得大半天。

人要是这鹰就好了。这方圆几十里的天空,都属于它。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人呀,在这山上跑腾,真是累死人。

这都是侯建忠小时候的心事儿了。转眼自己长大了,三十而立,如今有了自己的屋里人,身边变出两个儿女,上有老,下有小。如今,再没心思琢磨山鹰的事儿了。想着,这山鹰看着孤苦伶仃,说不定还眼馋咱这地上的人哩。

侯建忠想起刘半瞎的说唱。这刘半瞎心机好着哩。到哪里,听人家一说啥事儿,都记住了。打他心窝一过,就成故事了。不是他到处说唱,这一带人还不知道这开天地的盘古就是鳌背山人,伏羲女娲是鳌背山人,也不知道炎帝曾在鳌背山上采药哩。

巍巍鳌背山,屹立亿万年,

盘古在此开天地,

女娲炼石补漏天。

西边有座不周山,当年共工头顶断!

东边有条古昆仑,青龙飞舞在眼前!

愚公立下移山志,

子子孙孙把挡路的太行王屋移走了!

移哪里去了?

一厝在朔东,一厝在雍南!

说来说去,都是咱鳌背山人!

都是华夏子孙,炎黄后代!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来到了这山上可要小心了---”

说是刘半瞎这一段唱词是一个很多年前从村里过的一个知识分子讲给刘半瞎的。刘半瞎后来告诉大家,那个知识分子了不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个知识分子姓啥名谁,一概不知。就记得他喝了口水,与村民闲聊了大半晌午,就上了鳌背,过了山西了。

侯建忠想着这些心事儿,看到走在前面的王挺祥挥挥手,压低了身子。看来,野猪就在附近了。

山路转个弯,进入一个小凹地,大个子王挺祥、小俊娃张吉中、一枪准郭金林、大嗓门常端树几个人等在那里。他们手提快抢,头戴白巾,身着褐色粗布上衣和宽大的裤子,膝盖以下打着结实的灰白绑腿,脚蹬硬邦邦的踢死牛鞋。侯建忠走近,与一伙人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上咯!”“樱桃河沟老路!”突然,远处传来侯建堂的呼叫。

这次打野猪,大家还是推荐侯建堂做后掌。后掌是当地人的叫法。后掌在狩猎活动中非常关键。他不跟大伙一起走,要能够准确判断野猪的位置,然后饶到野猪所在山沟的下方。确定了野猪的位置,也基本上确定了野猪的逃跑路线。这时候,才能发出信号,让野猪往山沟上方跑,也让大伙赶快进入坐炮位置。坐炮也是山里人的说法,就是猎人伏击猎物的位置。

从听到呼喊到野猪经过,就是三五分钟的事儿,猎人必须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找到自己的位置。侯建忠向大家招呼:“野猪过来了!金林!你和大哥到前边路口坐炮,吉中也跟着!我和挺祥在你们斜对面。”

王挺祥说不出话,打着手势,嘴里嗯啊到:你们快去,我跟着建忠哥。这王挺祥是这伙人中个子最大的。年轻时一场病,把嗓子害哑了,现在说话只能靠嗓子嗯啊了。

郭金林:“好嘞!”转身快速离去。郭金林家在鳌背山北坡的磨石渠,说话山西口音很重。他娘是鳌背山这边人,从小和山这边河南人在一起。整天在这上山跑,枪法好,都是当地响当当的猎手。

侯建忠对张吉中:“俊娃儿,你在这里等建堂,他跟过来,你俩一起往上赶野猪,我走一袋烟功夫,你开始撵。”

张吉中一脸英气,胸脯一挺:“中!”

常端树一大早从蛋窝河村过来。从蛋窝河后河滩碾道弯处过东阳河,从山神庙凹小路上山,翻过一道岭到这前坡,猎人走路要一个时辰。上到前坡村前山头看蛋窝河清清楚楚,近在眼皮下方。有急事,站在山头吆喝,对方隐约能听到。

侯建忠对常端树发出指令:“端树断后,这野猪急了倒头跑也吓死人哩。”

常端树应答到:“中!”

侯建忠交代常端树断后有道理。这常端树嗓门大,个子也高,从不举枪瞄准,是双手持着枪靠感觉开枪的。如果野猪发现前面有伏击,或者前面炮手没打中,也会倒头跑,这时候的野猪速度快,也最危险。这种情况下,常端树不举枪就能打,或许能争取一眨眼的功夫。

侯建忠抬高声音:“走!”

这就是布置完了,众人快速离去。

侯建华和郭金林刚刚趴下,远处传来张吉中吆喝:“建华哥看好,牲口去了!”

几个路口都有炮手。几个坐炮位置既能交叉火力,又要避免火器伤到对方。侯建华俯下身子,支好枪,视线沿着枪管盯住前方的路口。郭金林在几步远的地方趴下,仔细观察着侯建华的一举一动,调整着自己的动作。在打猎中,侯建华的位置是第一炮位,在这个位置的炮手打第一枪。他打不着,处于第二炮手的人才能开枪。

对面上方是侯建忠、王挺祥。这俩人的位置,实为堵漏位置,前面几个炮手都没打着,才轮到这个炮位开枪。这个位置的人在狩猎中,一般不需要开枪,除非是两只、三只较大野猪同行,这个位置就可以补漏。侯建忠和王挺祥俩人观察好地形,各自趴下,全神贯注地盯着野猪常走的路。

千百年来,鳌背山的猎人和野猪都是对手,是竞争者。这个时候的野猪已经感到不妙了。野猪经常和人打交道,也总结出了一套应变的经验。此刻,这头近两百斤的野猪站在草丛中,静静地倾听周围的动静。刚才人声响动,野猪已经知道中了埋伏。这时候,它要靠听觉来判断人类埋伏的方位,要准确判断逃脱的路线。这样的静听,有时候一袋烟功夫,有时候大半个时辰。

突然,野猪的下方传来响动。这山上从早到晚的顺山风也送来了人味的气息。野猪嘴里哼了一声,倒头沿着沟底的野路向山上跑去。向上跑,也是牲口最常见的选择。但逃跑的路却也是平时经常走的,不到迫不得已,野猪不会走不熟悉的路。

侯建忠听到了响声,急忙抬头看着侯建华坐炮的方向,却只见风吹草动,不见人影。

这边侯建华听到野猪趟路“唰唰”的声音快速接近,手指轻轻扣住扳机,枪口对准露在眼下最多一丈长的一段路慢慢移动。

“轰!”一声鸣响,枪口喷出一团青烟。这团青烟,是周围的人最先看到的。随机传来一声短而尖锐的“唧-唧-!”

周围的人精神松弛下来:这是野猪中枪倒地后发出的最后的叫声。沟两边的人都站起来。

侯建华向右上方侯建忠的位置看去,却大惊失色,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急忙向侯建忠做出了猫爪的动作,郭金林也在旁边紧张地打手势。

离侯建忠两丈远的王挺祥转身看着侯建忠,瞪大了眼睛,口张得大大地“啊”了一声。

远处传来张吉中急促的喊声:“二哥,牲口到跟前了!”

几个人的动作表情都被侯建忠看着眼里,他知道同行的还有一头野猪。他端着枪,微微弯下腰,手指轻搭扳机,眼睛敏锐地四处观察。

突然,眼前一亮,一只豹子出现在侯建忠的眼前。四目相对,豹子毫不犹豫跃向侯建忠。

侯建忠嘴里“哎呀!”一叫,豹子身子顶着枪管飞起。侯建忠扣动扳机,一声炸响,自己仰倒在地上。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山谷回荡。

豹子从侯建忠的头上飞了过去。几支猎枪的枪口几乎同时伸出,紧接着又几乎是同时打响!这次几条前同时轰鸣的声音,引起了更久更远的回响。

侯建忠背后就是陡峭悬崖,豹子不知哪里去了。

侯建忠蜷缩着身子,双手抱着枪,似乎睡着了。他耳边似乎传来刘半瞎的说唱,这声音由小变大,越来越越来越激昂:

若是朋友,来!来!来!有美酒!

若是豺狼,来!来!来!有猎枪!

……

前坡村的村民听到枪声,太阳才透过东方的山峰,将那朝晖照射在高高的鳌背山的岩壁上。这鳌背山看起来就是巨鳌之背,东西千丈。鳌背山南侧是高二百余丈,东西千丈的岩壁。朝向南的巨幅红色崖壁,一早一晚反射出岩石的红色,是这里方圆几十里居民唯一的晚景。

这枪声只不过让村民一怔:打住牲口了。村妇们听到这枪声,就要重新考虑午饭的做法了。原来的青菜南瓜小米汤,就要改成小米焖猪肉。当娘的,就把这消息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就不乱跑了,就围绕在娘身边,等着吃肉了。

这枪声在村民的脑子里就是一个闪念。就如在日常混沌的大脑中,划过一道闪电。这闪电给日常生活清苦的山民带来一丝的幸福。村民这一怔,也如几十年后,他们在电影里看到的画面,电影里的画面走着走着定住了。

在这一怔之后,还是各自忙各自的。

村里光线继续明亮起来,透过窗纸,照亮阴暗的房间。放眼西望,西边天际亮着万丈光芒。白光下的千山万水,渐渐进入光明下的暖色。不知哪朝哪代的传说,西王母就住在西山,就是大鼓石村后面的娘娘腰。当地人都知道在天宫里西王母可是与玉皇大帝平起平坐的人物。据说,这西王母是伏羲、女娲兄妹的娘。西王母在当地村民心中具有极高的地位,特别是当地妇女都要顶礼膜拜。侯建忠的屋里人胡氏就极信奉西王母。侯建忠对这个西王母不以为然,却也从不敢乱说过什么。若干年前,胡氏在给西王母烧香时,侯建忠一句不恭敬的话没说完,胸口憋闷,差点上不来气,就再也不敢乱说了,也不敢乱想了。

大鼓石也是个小山村,住着张凤鸣几户张姓的人家。张姓来自邵原街南张凹村,战乱时躲到了这深山沟。张凤鸣是个小低个儿,精瘦精瘦,却是这一带的好猎手。张凤鸣好热闹,忍受不住寂寞,经常晚上吃过晚饭,摸黑走出六七里山谷,到黄背角去听人瞎喷。人家要睡觉了,再摸黑走回家去。反正,这山里人有的是时间,年轻人的腿,有的是跑山路的劲儿。

可能是今天有事,没来参与狩猎。

这村民正围着刘半瞎瞎闹,听他来几句,不时地叫着好。这种场景,以前只能发生在邵原街。在山里人看来,邵原街可是个大地方,有集市,一条街能有二里长,那是山里人向往的热闹地方。如今,这山沟沟里都住满了人,都是从远处济源县城、沁阳县城来的,还有从河南洛阳来的。

刘半瞎坐在一条大木凳上,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听到大家起哄,不好扫兴,就拿起胡琴试一下音,也清一下嗓子:

若是朋友,来!来!来!有美酒!

若是豺狼,来!来!来!有猎枪!

村民听到这两句唱词,想到刚才的枪声,都知道今晚有好饭吃。

这山里人花花世界没见过,一年见几次刘半瞎就算开眼界了。刘半瞎一年来两三次,先说一些途中见闻,讲一些别的村发生的新鲜事儿,有些话当地村民能记好几年。

村民过着最艰苦朴素的生活,自然也不会看不惯刘半瞎的装束。刘半瞎的头发似乎从来不洗,不!他应该不知道头发应当洗一洗。他的脸色如卤肉,黑红色的底色,上面泛着些油腻。这在饥荒年代,总算是生活过得去的标志。两个眼窝深陷,里面泛着些奇怪的水光。一如说书先生的标准装扮,刘半瞎的口里自然也有一颗闪光的金牙。

刘半瞎看不到周围人的表情,但要不时地呲牙咧嘴,露出笑容。这时候,手中的胡琴就更加响亮。

有小孩在旁边喊到:“说书不说书,先说个老母猪!”

周围的人一片哄笑,这原是刘半瞎哄场子的口头禅。

有人大叫:“半瞎,再来一段,你才编那段什么条山……”这山就是山西的中条山,从黄背角沿着东阳河向西三十里。今年五月,在中条山国军和日军大战,结果是国军大败。山民对时事的关心,也只能靠刘半瞎的顺风耳了。

旁边有人摆手道:“啥山?山西那边中条山!瞎叔唱哩是国军和小鬼子打仗吃了大亏哩事儿。那一仗打得惨哩!听说几条沟里都填满了死人。那事儿听着不痛快,还不如唱一段……”

“这大半年,横河人、阳城人有多少人跑过来,打仗的事儿说了多少?都听多少回了?我都会唱了,不信我给你来两句儿?”

“算了吧,就你?”

刘半瞎听着大伙的闹腾也兴奋了:“中啊!我给你们再唱一段新曲吧,叫侯老三娶亲。这侯老三是谁?就是咱前坡村侯家老三侯建堂!……你们还不知道!这侯老三看中了个女人,那女人发如乌云,面如皓月,鼻梁挺直,樱桃小嘴,这女人娶到家肯定能给他生几个啥?能上山打野猪哩楞娃子!恁看看!这侯家,可是人枪两旺哩。这算不算咱前坡村大喜事?”

侯建忠儿子是个七八岁男娃,小名叫孬娃儿,正钻在人群中听热闹。听刘半瞎说到他家事,说到三叔侯建堂,挤到刘半瞎跟前,笑着叫了起来:“半瞎叔!这事儿你咋知道!我爷才说这两天就给三叔定亲,还要让你去唱哩……”

刘半瞎笑了:“哟,侯老三家侄子!孬娃是不是?孬娃可不孬,懂事!你大大侯老二跟你娘定亲,那曲儿也是我唱哩!告诉恁爷,我去唱!让恁娘做好饭,多放俩鸡蛋噢!”

又是一片哄笑。

刘半瞎真正的表演时间是晚上,这白天说笑,算是给村民解闷吧。

一个神色慌张的青年后生跑过来拉起孬娃往人群外走。孬娃不肯走,那人对孬娃耳语了几句,孬娃惊了:“啊?啥!?刀疤脸?抢景云姑姑?!”

周围的人听了一惊,惊愕地看着孬娃。

这来人是东庄人。从黄背角上前坡要经过东庄。东庄有三五户人家,多是邵原南来的住户,与前坡姓侯家挺熟。

来人:“小点声!你娘让你快去找你大大!”

孬娃:“我大大在山上撵野猪呀!不打了?……”

那人:“女人要没了,你三叔还定个屁亲!赶紧去!土匪一溜儿十几个!将才从河滩上山!”

孬娃“哦”了一声,转身跑去。

刘半瞎耳朵灵着呢。孬娃和来人的几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听到孬娃离去,就正色到:“咱这山上要来稀客,大伙各自回屋里准备待客!建忠哥回来看看咋弄吧!”

大家一听,来事儿了,各自慌慌张张散去。

侯建忠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长时间。侯建华、张吉中、郭金林等人的头出现在他视线里,他还在地上,喘着粗气,手里握着枪,望着天空。

侯建华推推二弟,仔细观察他的身体上下,没有发现受伤的地方,用手轻轻地拽开侯建忠收起的双腿。

侯建忠神志回复了常态,坐起来,指着张吉中:“你你你……”

王挺祥插过身来,“啊啊”地比划着。他的意思大伙也都明白:老豹儿哪里来?

郭金林向侯建忠比划着说:“建忠哥,你遇着老豹了!”

侯建忠用双手比划个碗大的圆形,嘴里说不出话。

大家凑过脸来,看着他的双手,有点疑惑。

侯建忠从嘴里哼出几个字:“尾巴这么粗!”

大伙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几个人连拽带扶,侯建忠站起来,楞一楞神,像是久卧的狗起身后要扑棱一下身上的毛。这么一愣,精神算是舒缓过来了。

侯建忠似乎一脸的恼怒。看着自己亲哥先生气:“你比划个球!那是野猫吗?”

侯建华憨厚地笑笑,大伙都笑了。

张吉中在旁边急得直擦汗:“我只看见大黑猪,那东西咋出现,我都没有看清,一晃就到你跟前了。或许老豹就在你身边卧着哩!”这话有道理。老豹的皮色在百叶枯黄的深秋初冬,是极不易让人看清的。

常端树、侯建堂俩人从远处奔过来。

侯建堂面带兴奋,四下看看,急切地问:“打中没有?打中没有?”

侯建忠没有好气地回到:“打不中它,我就没命了!”

侯建忠放下枪,双手抱合,对着山谷拜了拜,神情严肃地祷告:“人有人道,兽有兽路。我不是来打你,只怪你走错了路!”

这鳌背山一带有豹子,没老虎。百姓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有了豹子肯定没有老虎。且当地人并不刻意区分豹子和老虎,日常他们也称豹子为老虎。千百年来,山里人都怕虎豹,很少与虎豹见面,虎豹伤人的事情却是更少。这失手打死老豹的,这么多年来,侯建忠算是头一个。

侯建忠打死了老豹,心有不安,总觉得不对劲,觉得哪个地方出岔子了。想来想去,这心里,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最终,还是定了定神,对众人到:“野猪抬走,后天来找老豹。各家来人,见者有份。这两天不要来这片山砍柴放牛,残兽凶着呢!”

常端树伸手摸摸侯建忠的枪,大嗓门到:“管用!到底是快抢!”

侯建忠还是没好气:“老套筒,不好使唤,有啥好!”

侯建华今天打中了野猪,精神气也高,提一下手中的枪:“我这个也不中!该换!”

大家哄笑一片,刚才的紧张气氛烟消云散。

张吉中嬉皮笑脸,学着刘半瞎的封丘口音:“我清河人氏,姓武。却才乱树边也,正撞见那只大虫,被我一枪打死了!二哥,你到底怕不怕?”

侯建忠疑惑地:“哪顾着想这个啊!那大虫儿一出现,两只大眼瞪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啥!”

张吉中继续用刘半瞎的商丘口音调侃:“林中之王,不怕才怪,要是我,我就……”

王挺祥嘴里“哼哈”做声,做了一个装死倒地的滑稽动作。

大家都哈哈大笑。

侯建忠的自尊心略感刺激:“这虎豹谁不怕?不怕是假!前年轵城姓胡家背个扁担赶夜路,从铁山回王屋,远处看路边有盏灯,近处一看,我娘吔!是只大老虎!那姓胡的不是倒退着走了三十里到邵原街!”

“是!”“可不是!”“搁谁谁怕!”大家回应,算是给侯建忠一个面子。侯建忠说这事儿也不假,那姓胡家也是青壮年,在皓月之夜,倒退着走三十里,是邵原人都知道。

侯建忠:“今儿个好时辰!都不说不吉利话!这上午算是老豹儿赶着来给老三送定亲礼!说不定那野猪是老豹赶出来哩,让咱给抢了!”

侯建堂心里想着胡景云,笑得表情都拧巴了。

侯建堂用葛藤条麻利地把野猪前后两腿绑上,再从路边砍下一根杠子,穿过野猪绑起来的前后腿,王挺祥和常端树俩大个抬起野猪,准备下山。

侯建忠指了指西山:“西边中条山一仗没打赢,国军没挡住日本人。东边王屋山封门口,宋哲元没挡住日本人。听说日本人是异邦异族,比军阀还坏,见人就杀。哎!端树,你堂哥不是见过日本人吗?”

常端树肩上扛着杠子,扭过头来:“他从孟县回来路过王屋街,听说王屋都让日本人占了。”

张吉中:“咱这山高林子密,日本人才不来!”

王挺祥哼哈几声,扭头对着侯建忠比划,来了也不怕!建忠哥招待!

张吉中:“建忠哥看到日本人,怕是人脸都没看清,一枪打过去了!”

侯建忠哈哈大笑:“他不抢咱,不欺负咱,咱打他干啥!折我阳寿哩!”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侯建忠抬起右手放在耳边:“谁叫我?!”

大家放慢脚步。

前面路转弯处,孬娃一路跑来,小脸红扑扑,喷着热气。

孬娃边跑边喊:“大大!不好了!刀疤脸来抢景云姑姑了!”

大伙看着侯建忠,侯建忠露出惊讶的表情:“孬娃你胡咧啥!”其他人瞄着侯建堂笑出了声。

常端树:“孬娃儿!你喊哪个大大哩!”

侯建堂伸手揪住孬娃耳朵:“小屁娃!叫你瞎说!”

孬娃:“小叔!小叔!疼呀!大人说土匪在后山专抢好看女人哩!哎呀!恁大个黑猪!”

侯建堂松开孬娃。

孬娃伸手揪住大黑野猪耳朵:“叫你糟蹋我家玉茭!我娘在家等着吃你哩!”

大人一片哄笑。

侯建忠推开儿子:“啥事儿?”。

孬娃:“真哩呀!奶奶叫我来喊你们哩!”

张吉中警觉地转向侯建忠:“后山那伙人?刀疤脸?新安土匪?”

侯建忠问儿子:“多少人?离村里多远?”

孬娃:“一溜儿十几个!将才从河滩上山!”

侯建华神色严重:“怕是有事儿!这伙人在后山可没少干坏事!一直没敢上咱这前坡,今天来怕是没好事!”

侯建忠把手一挥:“走!路上说!”

一伙人加快脚步离去。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李星良,河南济源人,北京大学哲学系哲学博士。现任海南省社科联副主席、社科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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