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的树与花
五月底,越来越灼热的阳光将城里的大街小巷晒得睁不开眼睛,遮阳伞防晒衣面巾口罩兜头的连体衣等等一应抵御阳光的武器都被人们全副武装地拿了出来。即便如此,躲在闷热的屋子里或者早早地就开了空调而忘记拉上窗帘的屋子里,从窗口望出去一眼,也还会晃得人眼前好长时间都是一团由过于明亮而引起来的黑。
从这个时候开始,像天寒地冻的深冬一样,人们重新躲到了自己制造的建筑里。但是,城外无遮无拦的广袤田地对于这样日甚一日的阳光的剧烈倒是反应平静。不唯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自然而然、正如所料的惬意。
紧密地簇拥在一起的无边无际的麦田好像专门等待着这样的阳光的日子自然而至和果然而至,抓住这升温的分分秒秒让自己灌浆以后的麦穗麦粒由液态而固态,一天胜似一天地走向成熟。它们原来不掺杂任何一点点杂色的碧绿慢慢地出现了微微的黄,微微的黄均匀地点染到每一棵麦子的上上下下,从麦穗到麦根,最终将大地变成了这新的一年里第一拨植被大面积成熟的景象。
这个时候的阳光虽然暴烈,气温也能升到很高,但是只要站在树荫下,就依旧还会有惬意的风凉;风吹动树枝树叶,吹动树荫本身,飒飒的爽意和水面、树叶、路肩等等都在金子似地闪光的状态,都像极了秋天里那些珍贵的天高气爽的好日子。
走到这样的地方,城里
的憋闷和拘囿都一扫而空,代之以地球时时刻刻都适宜人类生存的由衷欢畅。有林荫有草丛有水面的地方,就是一片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高大的乔木树冠上撒下来的阳光的散碎的光芒,在风的摇曳里送来的竟然不是灼人的光剑而是顽皮的抚摸,对皮肤、对目光、对你的心的抚摸。
花虽然已经很少了,但是果实正在路上。桃杏樱桃梨苹果李子柿子山楂,青青紫紫,团团簇簇,掩映在枝叶里,需要分辨一下才能发现它们孩子一样稚嫩的脸。
过热的气温和过于剧烈的阳光让凌霄花提前开放了,这种攀援植被因形就势,顺着身边任何可以攀附的地理形式而上,充分地吸收着那人人躲避的阳光,在一片黝黑的绿中开出凌空而放的深红的喇叭花来。蜡质的红色喇叭花非常结实,一朝开放便经久不息,直到旁边更多的喇叭花渐次纷纷开放了,才会在很长很长时间以后慢慢消退。凌霄花这种喜高温阳光的品质让它非常可疑,让人怀疑它不是北方的原生品种而是南方的移民。但是也正是这样的移民,重新点缀了北方这个季节里开始单调起来的植被颜色,和猩红的石榴花一起支撑起了又一个季节里的红艳花色。
作为本土的花,石榴是在自己果实的生长道路上无意中开放出来一树红花的;它被赋予的强烈的结果的使命感使人和它们自己都不以石榴花为意。但是石榴树又的的确确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盛开的,它们未来将变成可口的石榴的事实,尽管从来都是人类所寄予的唯一期望,但是在这光亮而风盛的季节里,它们鲜红的花朵本身对季节的点缀,却怎可忽视!
石榴花似乎从一开始就很不好意思,像是不务正业一样,没有直奔果实,而多了一个开花的阶段。相比杏花桃花,人们对那些花的期待几乎超过对它们的果实的期待;对于石榴花的漠视也就可见一斑了。石榴花的花质与没有更多的结果的使命的凌霄花迥然不同,它像是绢,自己还没有盛开就已经支撑不住了的样子,边边缘缘地地方已经开始羞涩地打了很多很多褶。很有一点躲在绿叶之下偷着笑的嫣然。
可惜的是,在石榴树下走过的人们因为要躲避强烈的阳光,连带着也不能抬头仔细去看石榴花的模样了。从早晨就已经过于耀眼的阳光让人只是在一瞥之间意识到石榴树的花朵开得正艳,再没有春天赏花的时候其实也是在享受光影适宜的那种从容。也就不易察觉到石榴花那样妩媚的细节了。
一切的症结当然都不在石榴花凌霄花,甚至也不在阳光和气温,而只是因为城市的建筑和人口的过于密集,因为无序的疯狂发展的城市所形成的热岛效应的集中爆发。是人类自己扼杀掉了自己居住环境里的季节之美,也同时扼杀掉了自己的生命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