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的声音
河滩里的沙地吸引来的越野车队驰骋而过,它们强大的轰鸣声在这里听起来似乎并非噪音;因为有时有会儿,一会儿就会过去。不像城里的噪音,经久不息、永不停歇。
车声远去,就只有收音机里的音乐在盘旋了。在大自然中还是要关掉音乐,倾听难得的自然的声响。因为现代人这样没有噪音的环境与机会已然稀少。
关掉音乐,刚才偶尔可以听到的隐隐约约的水声一下就明确了出来。持续的咕咕之声,是水流从一个铺满鹅卵石的斜坡上冲下来的时候发出的声响。
有意思的是,斜坡的角度不变,水的流量也不变,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一时和一时所发出的流水的声响却是并不一样的。仔细辨别,甚至连轻重缓急、节奏感、凸起来凹进去的点也是各个不同。形成节奏也便像是人为的音乐,在统一的和声里,在流畅的节奏中总是要发生微妙的变化;微妙的变化最终将引领出切中人心的调性的升降。
然而我们总是笼统地称之为咕咕之声,不论它怎么变化,都是一成不变的咕咕之声。这样的咕咕之声如果出自人为,我们早就厌倦了,烦躁了,城市里的噪音便是例子。
但是咕咕的水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一样,和呼呼的风声也一样,和起起伏伏的虫鸣也一样,都是来自大自然的声响,一直存在,却就不是噪音,就是有变化,就是悦耳,就是百听不厌。
可惜的是,河道里的参差的树木都被砍断了。堤坝也不再是原始的沙岸,而成了水泥的笔直构造。原来纷披于岸的各种陆生水生植被一律被消灭干净,强力的铲车和钩机做起这样事情来总是易如反掌、淋漓痛快。驾驶着这类机械的人,虽然是为了挣钱,效果必须达到甲方的要求;但是操作的时候内心里一定是有那种类似半大孩子挥舞着棍子,将一片野草通通削掉的浑蛮的快感!
据说这是要在河道里修建什么湿地公园。要修建什么,第一个动作就是修水泥路,让现代的道路消弭持续了千万年的地形地势的神秘感,使任何曾经丰富曲折的地理位置,都成了可以直通直行、毫无神秘可言的点。
几乎是同时,在修路的前后就已经开始砍树。就是抹去大自然的一切原来自然而然的痕迹,然后再造一个人类愚蠢地以为美的,模拟的自然。当然这其中的主要动力还是只有砍掉了自然的树才能去采购苗圃里的树,而只有采购才好花钱,花大钱。而花大钱总是公共工程中的一个不言自明的关键。
现在,只有对岸的没有被规划为湿地公园的部分还有原来的树木。树冠在空中密集地向着天空,向着天空坦然地开始着忍耐了一个冬天以后又一个生命的萌发季。
树林后面的村庄上空正有不断的鞭炮响起,今天是三月十一日,阴历二月十三,星期六,九九的最后一天,是一三六九的好日子,很多人结婚。那种人类喜庆的炸响,在空寂的河川大地上,传之甚远。竟袅袅有余音,余音之余,重新回到耳鼓里来的,却依旧是咕咕的水声。
这条当年浩浩汤汤的大河,如今下游早已经干涸,这临近水库大坝的一段,一直维持着的,也只是一点点可怜的涓涓细流。但就是这一点点可怜的涓涓细流,却依旧能在砂石之间形成咕咕之声,这咕咕之声与它们浩渺的祖先曾经滔滔不绝的被命名为“滹沱”的巨大声响,毫不气馁地遥遥相对。
是为不死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