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二环上的一块向日葵地

城市在蔓延,乡村在退守。虽然早已经有了三环,但是东南二环上的这一段,还依旧是这种蔓延与退守的最前沿。道路已经切割了原来的乡野,庄稼地里凭空立起来高大的小区,小区周围还都是刚刚收获了麦子的金黄的麦茬地和碧绿的苗圃。

农作的传统到了现在,到了这里似乎正在走到尽头。从这里再向外就是广袤的原野,再无城市的遮挡,再无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喧嚣。道路按照横平竖直的方形框架组织起来的遥远,暂时闪开了它们跑马占地范围之中的这样的角落,让这些角落在被彻底改天换地之前依然葆有古老的旧貌。

在二环边上,还有很多在修建二环之前显然就已经长在这里的大柳树,它们是过去乡间小路的一部分。大柳树下,整齐的地垄刚刚被很精细地耕作过,地垄之间绝对相等的田块一条一条的,像是某种一定好吃的点心的温床,又像是某种专门铺展到大地上的手工艺品。肯这样对土地进行不遗余力地精细耕作的,也一定是最后一代有农作习惯的老人了。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按照自己坚持了一生的生产方式所缔造出来的田亩景象,不说是最后,也很难说还能继续存在多少年。开发商的铁蹄一旦踏入,一切就都将烟消云散。

一个在阳光里蹲在田间的老人正在给自己的小葱除草,他脖子里搭着毛巾,一锄一锄地耧着葱和葱之间的空地,小心不去碰到任何一棵蓝色的葱管。他干得很细致很从容,一点也不急。而对于就在头顶上的夏至之前的阳光他是根本不避讳的,任凭其照耀。在这样的照耀里,他收获了已经深深地印到了头脑里去的,用汗水烹制的酣畅。

和他一起享受这样的阳光的,是旁边站立成行的向日葵。向日葵镶着金边的黄色面庞时时刻刻都正对着阳光,吸收着阳光里让人匪夷所思的力量。它们经过矮化处理以后可以更好地抗倒伏的茎秆顶上,一个个圆盘似的脑袋,在周围金黄的麦茬和碧绿的花生的陪衬下,显得非常奇特,像是某种植物界的颜色与造型的双重奇迹。

这虽然是在路边的田野中的景象,但是因为城市化的脚步已经踏临到了这一带,所以栅栏与日向葵地之间的围护被围护的关系里就显示着某种非大田农作物的小桥流水的造景意味。这样的造景就像路边的破沙发可供路人休息一样,虽然是无心插柳的结果,但是依旧给人以异样的惊喜。仿佛远离现实的画面中的理想之境突然挪移到了眼前,让人久久盘桓而不愿离开。

毕竟,还散落在生活场景之中的这样的美,已经凤毛麟角。如果不是刻意为之的景区,如果不是城市建设大笔投资下千篇一律的景观,就再难有这样源于自然源于生活本来的自然逻辑的美了。

在这样的现场,我感觉自己像是个画家,总是以色彩和构图的角度去寻找生活中某一个有意味的片段,想法设法竭尽全力要把这稍纵即逝的美画下来,保存好。

我像是个没有怎么出过门的孩子,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都是值得观察和记录的;每次出门自己都变得贪婪无比,将别人以为寻常的一切如饥似渴地纳入全部感官。

我还像是个残疾人,难得有出门的机会,每次出门都会将所见所闻津津有味地记录下来,珍藏着,回味着,将每一个场景里的全部感觉都尽量挖掘出来,以供日后反刍。

无他,只是因为我们正处于一个改变的洪流之中,正处在一个消失的关口。曾经伴随了人类千万年的自然风貌,以及人与自然融洽的姿态,正在永远地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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