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笔记：立秋以后的雨

梁东方

灼热闷热潮热的天气在征兆鲜明的情况下又迎来了一场雨，这场雨似乎和不断地下又不断地停的伏天的雨不大一样，它来的时候就运足了力气，又是聚云又是打雷，下起来以后雨势也很大，一个劲儿要飘进窗户里来。形成的沙沙沙的雨声也很有穿透力，在开空调关了门窗的房间里也还是能隐约听到。

果然这场雨中，那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暑热似乎就降低了一些强度，关了空调也能不流汗地睡觉了。

这应该就是快立秋了的感觉吧。

这样的雨连续下了几场之后，天气果然就不那么燃烧了，就几乎可以忍受了。这在本地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是一种让人惊喜让人垂泪的改变。当一种苦难已经让人不再怀有停止的希望的时候，就突然有了停止的意思，这是多么多么让人喜出望外。所谓熬过酷暑，终于等到出头的那一刻，就是这个意思。

环境的解放，气候的解放，气温的解放，是一种非常彻底的解放，无异于重生。而且因为这种解放往往具有不可预知的特点，所以一旦到来就总是带着一种喜出望外的、意料之外的兴奋。

这样的兴奋，没有在酷暑里煎熬过的人，是不能享受到的，算是一种苦中之乐了。

很确定的，气温有了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十分微妙，几乎不能用明确的语言来描述。洗澡以后汗水与洗澡的水可以不马上混合在一起了，甚至偶尔会有凉爽的感觉了，哪怕很短暂，很难捕捉得到，但是这也是一个最明显的变化标志了。

雨还在频繁地下。在雨和雨之间的阳光下，还是那么热。但是阴凉里，哪怕是一棵小树的阴凉里，也都有了一点微微的风。这就是立秋和不立秋的最重要的区别：人们已经可以从酷暑里基本上解脱出来了。

立秋以后的雨，虽然还说不上是秋雨，但是已经与酷暑之中那样每次下雨都更闷热一些的感觉有了差异；分明的，在雨中与雨后，空气中有了一丝丝凉意。这一丝丝凉意，就像在阴凉里难得的有了一丝丝凉风一样让人惊喜。

雨水将溽热和因为溽热而来的含混不清都一扫而去，将旷日持久的闷热罩在所有的树与草上的肮脏一扫而去。在这样有了秋意的雨中，树干更黑，树叶更绿，草也都格外有了精神。

你注意地看，会发现所有的树叶和草叶在雨中都几乎都是一动不动的，并非像我们通常想象的那样被雨滴打得乱颤。它们好像专一就在这里等着雨水从天而降，它们都具有将雨水化于无形的能力。

天上的云也有了层次感，可以让人长时间地仰望。

这样绵绵的雨水敲打着大地上的一切的无尽之中，世界突然呈现出了某种刷新过的刚刚诞生般的面貌。

这样持续地下着雨而周围无人的下午，广袤的树林中未经人工的的自然状态的草与树与路之间，洋溢着一种原始的适宜感。大约只有在现代人的车里，你才有机会欣赏到体会到这样雨水就在眼前，却又绝对不会湿了你的衣衫鞋袜的美。

这是立秋以后的雨，美得让人意外，让人沉醉，不亚于春雨，不亚于秋雨，它已经不是伏天里那种越下越热的雨了，它已经很确定地开始具有秋雨的某些品质了。

这样恢复了可以降温的最基本功能的雨，是在酷暑中久了的人们最期盼的。他们在终于和缓了下来的气温里，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样一场一场的雨后，就宣告了苦夏的结束，秋天已经在不远处。这样的胜利来得有些突然，有些像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希望本身。

从酷暑到到秋凉，这之间的转换其实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完成了的。但是人们往往耽于对酷暑的诅咒和对秋凉迟迟不至的愤慨，而忽略了其实酷暑正在逐渐消退，秋凉正在到来的诸多细节。

什么时候开始睡觉的时候不开空调也不再那么满头大汗，什么时候开始坐在屋子里屁股底下也不再是一汪水，什么时候浑身的汗水终于不再四披分流而竟然有了久违的舒爽？地球终究是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的规律，就这样再次在这又一年的盛夏的末尾里貌似毫无异议地显现。

看来上天还是不肯辜负人间的期待，尽管人间一再触犯天地之间的戒律，污染环境，破坏大地风貌和山川旧势，让天空永远笼罩在雾霾里……

我们非常有幸地又经过了一个年轮里的至关重要的季节转换，我们在天地秩序里的人生，又可以收获天地所赐的、也许仅仅是暂时的，却也同时是真正的、不折不扣的舒适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