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河笔记：穿过九门的集市

梁东方

九门是发源于正定西部滹沱河身边的周汉河又最终汇入滹沱河的地方，它短短的河流行程刚刚出了正定到了外人听来口音上与正定并无区别的藁城九门，就戛然而止，重新回了滹沱河的河道。

不过滹沱河与周汉河欸乃咿呀的河流船舶之事都已经永远沉入了历史深处，自从上游连续修了几个水库以后，滹沱河便已经彻底断流，周汉河也沦为了一条黑水河。好在它穿过正定和正定新区的独特轨迹，如今在相当程度上挽救了它，据说已经列入改造规划，要还清，要建设沿河绿地。

不过这样的好消息带来的第一个看得见的动作就是周汉河两岸那些高高的大树熟数被砍去，变得光秃秃；远远看上去再无任何河流的痕迹。而周汉河下游滹沱河北岸广袤平坦的大地上，也已经遍布工地，蓝色的隔离金属板墙绵延了很远很远，那是滹沱河改造的浩大工程正在从正定向东，延续到藁城境内。

骑车行走在这春天的时候还曾经走过的滹沱河畔的大地上，吃惊地发现原来熟悉的道路格局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作为现代化施工工具遍布的工地，很多原来的果园苗圃和横平竖直的田畴，都已经化身为履带车辙之下的沙地。那曾经让人留恋不已的河畔平原上亘古的安静，正在被庞大的人力所改变。

利用南水北调的南方水来补充地下水的工作正在进行，滚滚的流水突然流进沙漠一样的河道，在没有植被而且尚在施工的工地身边滚滚而过。因为没有以前的任何流水的痕迹而显得突兀，显得不是自己的似的；当然也地区不是它自己的。但是，无论如何在河底还没有硬化，没有做隔水层之前，这样的昼夜不息的流水还是对巨大的地下水漏斗有极好的补充作用的。

这个河道改造工程对九门现在的影响和未来的影响都将是巨大的，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在沉寂了太长时间之后，在以后的沿滹沱河绿带中必将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性的存在。它的历史和它的地理位置，以及它名声在外的美食，当然还有周汉河汇入滹沱河的河口位置，都将是它牢牢地拥有这样的滹沱河节点地位的重要元素。

不过现在的九门还没有看到这种改造带来的未来节点效应，街市依旧；凑巧的是，今天是集日。集日在这样滹沱河畔的历史大镇中的样貌虽然大致与华北平原上别处的集市大致是一样的，但是仔细看，却也还是有着不少本地特色的东西：比如炒花生。都是本地河边的沙土地里的出产，种植养护收获清洗炒制之后拿到集市上来，价格比不远的省会低很多，而味道却非常纯正。再比如芝麻饼，包括花生饼和瓜子饼，也都是自己制作；做出来的饼非常薄，样子也很干净，而且很讲究地摆在一个大笸箩里，一层层密集地码放着，一看就是很有历史很有规矩的传统制作与售卖之法。不管是卖花生还是卖芝麻饼，都不是一家两家，都显然是很多家很多人都会的手艺。这应该是九门本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无疑。

与这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匹配的是集市上卖东西买东西的人们的普遍状态：他们衣着的朴素和态度的诚恳，他们在滹沱河边世世代代地劳作生活的量入为出的消费，不浪费不铺张，珍惜珍视所有事物的舒缓和持重，都显示着古老的中国传统生活的宝贵遗风。

在这样的集市上走一走，买上几样东西，和卖东西的九门人聊上几句，真让人感觉其实买的东西远不如对这古老而宝贵的传统气氛的感受来得重要。这是平原深处、大河之畔既广阔又不无偏僻的古老之地的，最可宝贵的民风遗产。他们的出售之物中还有着诸多自产自销的优美，还有没有纯粹商业化的买卖的传统农作的善意与安然。

我推着车子慢慢地穿过集市，很有些迫不及待地吃着花生，吃着芝麻饼，以珍惜的心态一点点地穿过集市。还没有到村外的周汉河边，集市的摊位便已经戛然而止。而望不到边的大地已经在眼前展开，这曾经无垠的河流汇聚之地，直接就在集市之外很近的地方，让人豁然开朗，也让人禁不住一再回头。

在这历史深处曾经河水流淌大地丰茂的地方，人们的具体的生活状态，可能远比我们根据历史资料上的干巴巴的记述和概念而来的想象，要丰富，要滋味悠长得多。今天在集市上所望见的，不过是它一点点珍贵的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