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笔手法的运用
——古典诗词中曲笔运用的几种类型
一、落笔对方 诗人不直抒自己内心的情感,而是从对方着笔,展开联想和想象,借对方来写自己,表面上看是写对方,而实际是写自己,是通过对方来反照自己,这是推进一层的写法,这样写更加显得情深意厚,并给人以无限的回味和遐想。这是诗词中曲笔艺术手法的最常见的一种表现形式,采用这种手法的诗词的数量也最多。
例如: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香雾云哭湿,清辉玉臂寒。
这是杜甫安史之乱中,身陷长安时,于城中“举头望明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鄜州的妻儿。但是诗人不直接描写自己在长安城中如何望月思远,而是从自己的家人写起,这就是所谓的曲笔。诗人想像,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妻子定当和自己一样也在“举头望明月”,也是“对影成三人”。接下来进一步想像妻子望月时的情景,小儿女尚未懂事,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月中有什么如此吸引母亲。妻子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想必夜雾打湿了她的头发,清凉的月光也许会带来一丝寒意。诗歌云曲笔,明写妻子,暗写自己,借对方对自己的思念来传达作者对妻子儿女的思念。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再如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
邵郑释里逢冬至,抱膝灯前影伴身。
二、移情别恋 诗人本欲表达自己对某人或某事、某物的一种情感,但在具体表达时却故意将自己的感情移注于另外的人、事、物上,表面上看是移情别恋,而实质上作者对此人、此事、此物的眷顾更深,感情也更真,能够受到“倍增情感”的效果,这就是诗词中曲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如刘皂的《渡桑干》:
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
三、琵琶反弹 中国古典诗歌中有这样一种现象,即诗人本欲表现某一种情感,但在表达时却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或是一反常人的正常心理,故意从反面落笔,通过反弹琵琶的方式来表现诗人的情感,这其实也正是曲笔的一种表现形式。
如戴复古的《江阴浮远堂》:
横冈下瞰大江流,浮远堂前万里愁。
再如韦庄的《菩萨蛮》词: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
越女剑、横空击水,疏影下、倍加英气。去国迁人,幸有红颜知己。樽前三九,争忘饮、吟哦难已。更断桥、风雨红泥,点点被谁深忌。
这首写梅的词,通篇用大量的笔墨来表现非梅物,这看起来似乎脱离主题,其实不然,手法上运用的是传统的侧写与虚写。
说到侧写,《红楼梦》里有一段刻画王熙凤形象的文字。当时王熙凤并不在场,而是借用众人之口来烘托,荣宁二府的女主人们对这位泼辣的晚辈媳妇各抒己见,让读者未曾谋其面,已然识其人。《红楼梦》是小说,但它借鉴了诗词的侧写手法。侧写者,就是曲笔。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就开始了侧面烘托主题的写法。
在中国古典诗词的构篇布局中,有一种经典技法:虚实结合。通常的格式是:上阙虚写,下阙实写(或上实下虚)。譬如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词人首先回忆了以往春花开、秋月朗之时,总是勾起他对诸多往事的苦思苦恋(上阙);而每当他想到家山故国的雕栏玉砌依然安在,但却早已物是人非时,巨大的失落感就使得他心力交瘁,无穷无尽的愁怨,就像泛着春潮的大江流水,在他的胸膛里翻滚咆哮(下阙)。晏几道的《临江仙》也是如此的写法。需要指出的是,以上作品虽然采用虚实结合的技法,但不属曲笔,而是正面勾勒人物和人物内心,属于直接的着笔。
而使用“曲笔”的作品,苏轼的《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乃为古今诗词之绝唱。
寒雀满疏篱,争抱寒柯看玉蕤。忽见客来花下坐,惊飞,踏散芳英落酒卮。
痛饮又能诗,坐客无毡醉不知。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酸微已着枝。
上片中对青睐于梅花的人物与寒禽极尽描绘,彰显其形态与神采,唯独对梅花未着一字,俨然他们才是主角。这就是曲笔的妙处,用人物来衬托主体的梅,偏让梅退出读者的视线,以退为进,以人鸟衬梅。所以,读者看到的是人鸟,感受到的却是梅之神韵与标格。这首词虽为曲笔,但又不属虚写,因为无论是寒雀,还是把盏之人,都是在场者、富有行为与动态;而且没有发生背景的嬗变,无非是由上阕的寒雀转化为下阕的酒友,他(它)们的形态,都集中围绕着梅展开。
多才多艺的苏轼深谙艺术的辩证法,他将书法绘画的艺术手法运用于此词中,因而使其别具一格,大异于常见的咏梅作品风格。这就是苏轼的杰出之处,杰出得令后世之人鲜有洞识者(至今人们评析历代咏梅诗时都不提及苏轼的这首词)。
分析了曲笔和虚实写法,回头再言上首梅词。
说这首词是曲笔,原因何在?
如果将全词作一诠释,就一切了然了:
首句“风减低垣”——凛冽的劲风越过低矮的园墙,不由地减弱了气势。风为什么减弱了?是因为被盛开的梅花所震慑。这是隐于其中而不曾明言的意思。这里使用了拟人、夸张兼暗示的修辞手法,并且这一手法充满了通篇。
“晓光及早,”——晨光急切地早临。晨光缘何早早地来临?是因为得知梅花绽放的消息,它迫不及待地想目睹花开的情景。
“白云徘徊何系?”——空中的流云驻足徘徊于附近到底有什么牵挂呢?原来是流恋于梅花盛开时的绮丽之状。
“愔愔飞雪痴香,竟自前宵际会”——前夜里,敏感的寒雪已然得知梅开之事,痴醉于梅之暗香,先期飘落,攀附于花枝与其亲昵。
“生生赖得,两三萼、小园先炽”——寒雪倚仗与梅的特殊关系,死乞白赖地依附于两三朵梅花,正是这寥寥可数的几朵梅花,给小园先期带来几许红色,如同燃火。
“陌上禽、为近寒枝,冻煞一双冰翅”——野径上的冬鸟,偶然看到绽放的梅花,大为惊异,纷纷地飞落梅枝,就近处陶醉地观赏着,似乎宁愿冻折了一双翅膀也在所不惜。
在整个上阙中,只有“小园先炽”一句,是正面描绘梅花,其余都是曲笔。至此,我们看到的寒风、晓光、白云、飞雪、霜禽其实都是实写,一无虚写。
那么,又何以称此词有虚写呢?主要在下阙——
“越女剑、横空击水”——越女出神入化的剑技,在淙淙溪水之畔挥舞地如痴如醉。这里化用了一个典故:传说越国被吴国灭亡后,越国上下同仇敌忾,矢志复国。为了帮助越国将士提高战力,一位江湖侠女亲来传授其卓绝的剑法。侠女的精神感化了梅花,故染就寒香于其身——“疏影下、倍加英气。”
“樽前三九,争忘饮、吟哦难已”——三九里的苏东坡与其好友们不顾严寒在梅树下相聚,竟自忘了把饮,呆呆地看着绽开的梅花,争相赋诗不已。这是苏轼《南乡子·梅花词和杨元素》里的风味了。
“更断桥、风雨红泥,点点被谁深忌”——化用南宋陆游的《卜算子·咏梅》词句。
下阙中的几个典故因为都不是对现实中物事的描绘,而是往事的追述,所以这里就是虚笔了。
说它是曲笔加虚写,源自于以上根据。
其实不管使用哪种写法,归根结蒂都是为了塑造形象。况且从古至今的种种写法都是人之所创。诗词家让人看到的是技法上的从无到有、从生到熟,所以我们学习古典诗词,并不仅仅是为了欣赏,而是重在个人的创作所用。因此,学习和研究时要做有心人,而不可以一味效仿。一个人没有创新,无疑一生只会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而邯郸学步、东施效颦者只能是碌碌无为一种结局。让自己的写作生上创新的翅膀,等同于走出沼泽,完成一次绚丽的转身。
世无完物,但凡艺术有了美,缺陷也便与之同生。曲笔兼虚笔的手法,是一种独特而脱俗的艺术,非有肯于超常思索的大脑不可。然而,倘若过于倚重,就会给人一种隔阂的感觉,读之不畅。南宋张炎曾经批评吴文英的词“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断。”所言并非完全指其作品意念的跳跃性,也包含手法中虚写的过度飘渺上。王国维在评论南宋姜夔的词时说:白石之作,“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尽管所言有些绝对化,但也恰恰说明了用典虚写这种手法存在不能让人洞悉实情的问题。
本文摘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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