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远方,不如故乡的炊烟
怀念炊烟
在我们生活过的村庄,许多事物都有必然存在的理由,它们遵循着一种神秘的自然法则,从远古的某个年代开始进入到村庄的领地,像风吹来的蒲公英的种子,落地生根发芽,从此顽强而固执地坚守成村庄的必要组成部分,大到一条河,一座山,一片视野难尽的树林,小到一方稻田,一条土路,一株狗尾巴草,一粒生生不息的谷子。
可是,随着村子里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一拨又一拨新人带着陌生的面孔,出现又消失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原本认为会始终一成不变的事物,就像散落在田埂上无人收拾的稻草一样,在岁月的风雨中悄无声息地解散了,消失得不见踪影,甚至来不及轻轻地追问一声:为什么?
比如,许多稻田消失了,曾经叫不出的名字的昆虫已难觅踪影,水塘岸边、屋前屋后的豆棚瓜架早已坍塌,连一个风干的丝瓜也不曾留下,当年放映露天电影的晒谷坪上泥石混杂,俨然荒地……大片大片的野草掩盖了祖辈们的脚印,也模糊了村庄艰难而曲折的历史。
我曾笃定地认为,不管村庄沿着一条怎样的道路进化,时光的大手如何搅乱各种事物的序列,该消失的终究无法挽留,但作为村庄最重要标识的炊烟,应该要留下来,用它那特有的韵致落实村庄的身份,营造村庄的意境,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没过多久,炊烟就像其他消失的事物一样,退出了村庄的天空,像被风吹到了莫测的远方。
在我的印象里,炊烟是儿时的村庄唯一富有诗意的事物,在固定不变的场景中,它呈现出一种缓慢而从容的动态美,又以一种特定的含义暗示着村庄温暖的人情味。
当鸡鸣声此起彼伏地冒出来,夜色像潮水般渐渐退去,田野、山丘、沟渠、山塘便开始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次第地露出本来的面目,一会儿,远远近近村庄的轮廓也清晰地显现了,不过,清晨的乡野,四处弥漫的气息依然有些薄凉与冷清,无论是那一个季节。炊烟的出现便是恰到好处,不管是阴晴雨雪,它都非常清晰地从一些低矮的屋顶上袅袅升起,起先只是稀疏寥落的几缕,要不了多久,整个村庄灰旧的屋瓦上都飘荡起了炊烟,像一面面迎风的旗帜。这个时候,沉寂的村庄又重新焕发了活力。
屋顶上的炊烟总会让人心里踏实,当它升起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这样的画面:炊烟的源头,灶膛里的柴火一定烧得正旺,灶台上的饭锅正“突突突”地吐出白色的蒸汽,米饭快要熟了,勾魂的香味弥散了开来;一定有一位母亲,一边手脚麻利地往灶膛里添上几把柴,一边在砧板上飞快地切剁着新摘的蔬菜,她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一定有一个背着灰白帆布书包的少年,焦急地等在灶屋的门口,眼巴巴地盯着母亲的双手,仿佛一顿期盼许久的美味呼之欲出……
如果说早晨的炊烟是村庄活力的催化剂,那么,黄昏时候的炊烟,便是村庄的安眠曲。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仿若一种召唤,田间地头的人开始收拾农具,就要结束一天的劳作,玩耍的孩童停止了喧闹,一个个心甘情愿地回家,就连鸡鸭也响应起来,三三两两地归巢。这个时候的炊烟,就如安插在屋顶的经幡,将村庄散落四方的灵魂温柔地召回。当炊烟在暮色中渐渐地熄灭,村庄里分散孤立的房屋里,如豆的灯光下,一家人就着一顿热乎乎的饭菜,又聚合了乡村宁静而温馨的夜晚。
记忆中的炊烟,多么像村庄写给天空的诗,而且,它一定胜过任何一首在书本里虚构万千风情的诗。可是,如今村庄那灰蒙蒙的天空,似乎已经没有一处落笔的空白,村庄里那些写诗的人,又都去了哪呢?
(教师,诗文见于《诗刊》、《散文》、《湖南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