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九章）

第九章

初三的最后三次月考，楚龙都位列班级前三，其中有一次拿到第二。成绩的取得令他兴奋异常，但兴奋的过程十分短暂。努力到这份上，他知道自己很难再进一步，班级第一名——班长，在他面前是无法逾越的一座大山，几乎每一科成绩的分数都比他高。班级的第二名，基本功及天赋也不在他之下，尤其是英语，能甩他好些分。相比楚龙，他学习英语的经历可就丰富太多了。楚龙进城来才接触单词，而他的竞争对手，刚刚识字就开始有专门的老师辅导英文。若说楚龙最出色的学科是语文，这一定不过分。他喜欢在早自习高声朗诵课文，这非常有助于他的记忆。此外，他写得一手好作文，这是他与两座大山拉开分数的关键。

日子一天天临近中考，楚龙本该豪情万丈才对，然而，他并没有，他似乎已经知道未来那一场大考，他将交上怎样的考卷。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LC回来学校办点事，身边跟着好几个同龄的少女，一个比一个打扮得更加花枝招展。她很开心地跟楚龙打招呼，依然笑颜如花，只是眼睛里的色彩不再纯粹，不再光亮照人。楚龙想到一个“艳”字，又想到另一个字“俗”。他不喜欢她身上重重的香水味，更是厌倦她有意无意露出的半截胸脯。简单寒暄了几句，她扭着短裙走远。楚龙看着她的背影，仿佛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现在正不慌不忙地回去。他依然伤感，伤感LC曾经给他带来的美好。他有些不甘，心想为何自己喜爱的人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若将一切怪罪开去，到底是时间还是人才是其间的罪魁祸首？这事实在说不清楚。

三年初中即将结束的五月天，张清明与何如月结伴来到学校给楚龙送东西：一个小炒肉，一碗鲫鱼汤，以及一双品牌运动鞋。见到楚龙的父母，班主任特别开心。

“您家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必操心，难得难得呀！”

“可不是？棍棒底下出好汉，教育孩子，不打不行！”张清明说道。

班主任吃了一惊，如鲠在喉，好大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她心里觉着，楚龙这孩子平日里默默无闻，不能说跟家里的管教方式毫无关系。

“我们只希望他好好读书，家里的所有事情都不用他管。”何如月补充道。

三个人前言后语地聊了不到十分钟便结束了热情而友好的面谈，回去的路上，张清明两口子一致认为楚龙的班主任非常不好打交道，满嘴的“教条主义”。而楚龙的班主任呢，她觉得张清明两口子简直比原始人还不如，他们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远古时代。她很诧异：如此没有水平的一对父母，怎么就能养育出来一个出类拔萃的孩子？这在她过往的教学生涯中有过类似案例，但这些考分优秀的孩子，在未来的人生路上大多出现状况，有的问题还不小，——不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的楚龙会不会跳出他的宿命。

楚龙父母与班主任的见面，一时成为班级的热闻。尤其是城里的孩子，他们看农村人如同看动物园里的恐龙一般——假如动物园里有恐龙的话。当天，张清明穿着草鞋，戴着草帽，衣服裤子都有补丁；他的老婆穿着一身白色的确良，衣服上的污渍、尘迹分外扎眼。他们皮肤乌黑，佝偻着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鬼鬼祟祟。张清明一到学校就抽烟，而且抽的是旱烟，到了老师办公室，他慢吞吞地换上新的烟丝，很享受地坐在椅子上，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只几分钟，房间里便全是臭味，然而只有他一个人浑然不觉。

有同学直言张清明夫妇真是“土得可以”，楚龙只当听不见。这些话，他不敢对他的父母讲，现在有人讲出来，岂能算是坏事？他们需要有人来指点指点，看看会不会不再那么自信与固执。——这当然不过是楚龙的一厢情愿。

张清明夫妇回到农村之后，跟没去学校这一趟似的。李老头李老太有点不开心，抱怨道：“去了大半天的，总得带点消息回来吧？你们倒是多说说啊！”

没有人吭声。过了半天，张清明憋出来一句：“他成绩好着呢，高中肯定能考得上！”

楚龙要是听到这样的对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月假，他约了村里几个同伴一起去水库钓鱼，心情愉悦，收获颇丰。与他同行的少年们，都早早辍学，准备外出深圳务工，在他们眼里，楚龙变化再大依然是曾经的“小萝卜头”。他们开他玩笑，甚至骂他笨，他们才不管他在学校表现如何，将来是不是可以成为“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