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芭蕾第一人

在上世纪20年代初

一群被称为“陆地天鹅”的姑娘,

漂洋过海来到中国,

为中国人们带来一场“足尖上的表演”。

时刻踮起的脚尖、

永远高昂的头颅、

无比挺直的脊背与颈部、

可体到甚至有些露骨的演出服

这是含蓄了几千年的中国人民,

对芭蕾舞最初的印象——

有些羞赧,又有些好奇。

(@新浪图片 伟大领袖毛主席接见苏联芭蕾舞团)

如今,近一个世纪过去了。

人们对于这场“足尖艺术”的偏见,

早已经消失殆尽。

态度也从最初观看时的扭捏不安,

转变为欣赏,甚至主动学习。

现在芭蕾在中国已是公认的高雅艺术,

然而,你们知道第一个将这份美丽

带到中国的人是谁吗?

她,既不是皇亲国戚,

亦不是功臣子女,

却被人称了一辈子的“公主”;

孩童时期便随父亲出洋,

在日、法生活近十载,

归国后被钦点入宫成为女官,

深受光绪与慈禧的宠爱,

是皇城内人气最高的女人;

她,师从世界现代舞之母,

被誉为中国芭蕾第一人。

一生为舞痴狂,

却在十年浩劫时期受尽凌辱,

被迫打断双腿,落下永久残疾,

只得瘫痪在床,了却残生;

她是人们口中最美的御前女官,

也是紫禁城里唯一开向外面的窗,

她就德龄公主的亲妹妹——

裕容龄。

19世纪80年代初,

清朝的驻法公使裕庚,

迎来了自己的宝贝幺女裕容龄。

当时家中一共有5个孩子,

她年级最小,又是个女娃娃,

因此从小备受家人的宠爱与疼惜。

按照大清律例,

所有官宦家庭出生的女子,

皆应该向朝廷登记,

以便待其长大成人之后参加选秀,

从而入宫成为妃子。

然而当时的裕庚,

并不想让两个掌上明珠入宫,

整日周旋于后宫的勾心斗角。

于是他便偷偷将两个女儿“藏”在闺中,

没有向朝廷上报。

(裕容龄与姐姐裕德龄合照)

免去了参加选秀前的“业务培训”,

德龄与容龄在自家府中,

开始了吃穿不愁的闲散日子。

裕容龄从小便身形高挑,

两条长腿生的笔直、纤细,

一张脸蛋只有巴掌大,

眉黛青颦、樱桃小口,

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裕容龄与家人合影)

容龄打小便喜爱歌舞,

且天赋和悟性都极高。

某次家庭教师只是随手谈了个曲子,

从来没有学过舞蹈的小容龄,

便能附和着音乐翩翩起舞,

且动作甚为优美,

一颦一笑更是像模像样。

学生的过人表现让老师很是惊喜,

于是他便马上将此事告诉了她的父亲。

裕庚亦对此颇为重视,

于是便托人从府外找来了舞蹈师傅,

专门在家中手把手地教幼女习舞、唱歌。

(裕容龄跳扇舞)

1895年,裕庚受清政府任命,

前往日本担任全权大臣一职,

家人也随之前往。

当时的容龄不过是一名不满10岁的孩童,

对于异国他乡的一切都倍感稀奇。

其中最让她痴迷的,

便是日本的舞蹈。

( 日本舞蹈)

一天她随父亲一同去参加宴会。

并观看到了当地著名的舞姬,

表演的日本古典舞。

在当时官员们的觥筹交错中,

这支舞俨然成为了一个陪衬。

可在小小的容龄心中,

这却是一生执着的开始。

虽然表演只持续了几分钟,

但却在裕容龄的心中,

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

这之后,

她瞒着家人找到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女仆,

并央求她教授自己日本舞蹈和歌谣。

(裕容龄与家人合照)

裕容龄学得极快,

只是几天便掌握了其中的风格韵律与技法。

某日,日本宫内大臣土方携妻子入府做客,

容龄趁此机会,穿上和服,

为土方夫妇献上一支颇具民族特色的舞蹈,

惹得客人极为惊喜,连连叫好。

尽管容龄把客人哄得欢天喜地,

但却没能到父亲的半句赞许。

在裕庚的心中,

中国女子穿着和服在外人面前搔首弄姿,

是极其有失体统的!

中国自古以含蓄为美,

如今自家女儿如此放肆,

简直是家门不幸!

于是客人走后,

裕庚便将女儿关在了屋中,

且严厉禁止她在学习舞蹈。

然而父母的多方阻挠,

并不能浇灭容龄内心对于舞蹈的渴望。

为了再次获得习舞的机会,

这个向来乖巧的小女儿,

开始了与父母的对抗,

甚至用绝食来表示内心的不满。

在经过几天的“斗争”之后,

二老眼看着幺女日渐消瘦,

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机灵劲儿,

内心又气又心疼。

终于,执拗了一生的父亲松了口:

“跳舞可以,但只能是消遣,

绝对不能擅自登台表演!”

在得到长辈的认可后,

裕容龄开始正式学习日本舞。

父亲不仅从红叶馆请来了舞师,

并向日本大礼官长崎,

学习外交礼节和音乐、美术、插画等课程。

可以说,在岛国的那段日子,

是裕容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彼时的她不用理会这世间的纷扰,

也不必为未来的生活担心,

她只需要穿上舞鞋,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会在她的脚下开花结果。

(裕容龄与姐姐裕德龄)

在日本工作三年后,

裕庚任满归国,

没过多久便再次被派往巴黎。

而这对于裕容龄来说,

无疑是学习新舞种的最好机会。

在法国生活时,

裕容龄认识了现代舞鼻祖伊莎多拉·邓肯

并有幸拜其门下,

成为邓肯一生中唯一的中国学生。

邓肯用“惊为天人”来形容这个徒弟,

在舞蹈方面的天赋与成绩。

她对这个弟子极为喜爱,

教学时更是倾其所有,

几乎将毕生所学都给予裕容龄。

(现代舞鼻祖伊莎多拉·邓肯)

而裕容龄也并没有让老师失望。

在学习舞蹈的过程中,

她曾多次在其创编的,

古代希腊神话舞台剧中挑起大梁。

这期间,她还曾向法国国立歌剧院的,

萨那夫尼学习芭蕾舞,

成为中国历史上的“芭蕾第一人”。

1902年,裕容龄正式登上公演舞台,

先后表演了《水仙女》等舞台剧。

而这其中最著名的,

便属那部让她名声大噪的《玫瑰与蝴蝶》——

当舞台的幕布拉开,

裕容龄着白色纱裙、头戴花环,

从黑暗中翩然而至,

体态轻盈、莞尔一笑,

刹那间便惊艳了整个法国。

那段时间在欧洲的街头,

几乎所有的年轻男子,

都在议论这位来自东方的“蝴蝶舞后”。

在法国生活了近五年后,

裕容龄便随父亲回到中国。

当时的大清政府内忧外患,

慈禧表面上对“洋鬼子”满是鄙夷,

内心却又想忍不住想要了解西洋玩意儿。

此时裕庚回国,

慈禧听闻他的两个女儿深知外国礼节,

且精通多国语言,

如此便急召德龄、容龄入宫,

赐给二人御前女官的职位。

裕容龄生性单纯,聪颖淘气,

在宫中很讨皇上与太后的喜欢,

还被太后亲赐了山寿郡主的名号。

每当慈禧内心的烦闷无法排解时,

便会找来她舞上一曲。

东方的柔美,加上西方的灵动,

容龄创作的每一支舞蹈,

都让她欢喜的不得了。

(德龄、容龄姐妹与慈禧的合照)

然而比起的“老佛爷”的喜爱,

当时情窦初开的少女容龄,

似乎更想得到另一个人的关心,

他便是光绪皇帝

裕容龄与光绪皇帝的初见,

来源于一次鲁莽的觐见。

当时她刚刚回国,

对于深宫之内的礼节一概不知。

由于长期生活在个性与自由的环境中,

容龄对于宫廷的跪拜礼节很不习惯,

有一次她见到光绪皇帝时,

既忘了下跪,也忘了呼万岁爷,

只稀里糊涂的呼“皇上圣安”。

见众人脸色不好,她吓得不得了,

可是光绪帝却只是对她一笑。

就只是这一个笑容,

便足以温柔了容龄今后所有的岁月。

(图中慈禧身后站着的便是裕容龄)

在慈禧面前,

裕容龄好似初生牛犊,伶牙俐齿,

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可每每面对光绪时,

她却总是莫名紧张,

内心的小鹿拼命乱撞。

光绪喜欢叫容龄“小淘气”,

对她的每一件小事,

都颇为上心。

冬日里,容龄随口说一句冷,

他便差人给送去大毛皮袄;

天气热了,

他又开始叮嘱其勤换衣物;

若碰到别人上门求亲,

他更是会亲自下旨否决婚事。

“我第一次看见他,

是在我首次进宫的时候。

他身穿米色袍子、黑缎靴子,

腰中系一条蓝色丝带,

带扣上嵌着翡翠和宝石,

神色很忧郁。”

“他每天只是读书写字,却很聪明。

他喜欢机械,

能够自己拆开一只钟表,再完好地装上。

他也喜欢音乐,

经常求我教他弹琴、唱歌;

他还常向我打听西方国家的情况,

听的时候很认真,

不时搓着双手,露出着急的样子。”

关于他的一切,

裕容龄时至今日,

仍可倒背如流。

无论时光如何轮转,

她始终记得他第一次让自己心动的样子

(光绪皇帝画像)

然而有些感情,

终究只能止于唇齿,掩于岁月。

1907年冬,

由于德龄、容龄的举止

与宫中各类繁文缛节太过格格不入,

慈禧以其父病重为由,

将二人驱赶出宫。

临走前光绪曾说:

“等父亲病好了,你们还回来。”

或许那时的二人都没有想到,

此次一别,竟是永恒。

(裕容龄在皇宫中表演舞蹈)

裕容龄出宫后没多久,

裕庚便在上海病逝,

同年光绪、慈禧也相继离世。

紫禁城里最后的光辉落幕了,

也顺道带走了曾经那个

天不怕、地不怕的单纯少女。

清王朝灭亡以后,

姐姐德龄和一个美国人结了婚,

没过多久,

这个洋女婿就设计卷走了家族的大部分遗产,

甚至连古玩、字画都没有留下。

家虽然垮了,

但裕容龄却并不甘愿日益潦倒。

她开始进入北洋政府,担任涉外公职,

并积极参加义演和红十字会救助活动,

逐渐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

1912年,裕容龄听从家里的安排,

嫁给了与自己一样有留学经历的唐宝潮

从此便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唐宝潮)

建国后,

裕容龄被周总理聘为国务院文史馆官员,

与丈夫住在北京老胡同里的一间小四合院中,

每日深居简出。

除了每日都会练习唱歌、跳舞,

彼时裕容龄最大的乐趣,

便是在闲暇时写写

当年自己在清庭里所看到的奇闻异事,

1957年,

其撰写的《清宫琐记》在北京出版,

只言片语便将几十年前的旧时光,

再次带到人们的眼前,

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而同时也为裕容龄带来了杀身之祸。

上世纪六十年代,

那场持续了十年的风暴,

开始席卷整个中国大地。

因为生于“旧社会”,

又曾写过清廷旧事,

裕容龄“理所当然”的被认定为“封建残余”。

由于有过海外成长的经历,

裕容龄身上一直保留着西方的生活习惯,

某些街坊看不顺眼便添油加醋的向上举报,

从而引来红卫兵抄家。

在经历了多次抄家之后,

她的内心好像已经毫无波澜。

最后,当皇室家具被尽数搬走时,

她显得格外豁达:

“我也想通了,

保存那么多财物有什么用?

我每晚只能睡一张床,

多的床也无用,随他们拿吧。”

然而裕容龄所被抢走的,

若只是那些家具、字画倒也没什么。

但那些人偏偏夺走了一件,

她此生最珍视的东西!

因为看不惯裕容龄整日在院子里

跳那些“伤风败俗”的西洋舞,

红卫兵竟用木棍,

生生将她的双腿打断,

造成永久伤残!

真正的悲剧,

是将美好的东西在你的眼前粉碎。

曾经梦想一辈子舞蹈的“蝴蝶”,

终究是再也舞不起来了……

风波过后,裕容龄的居室被占,

她被驱赶到了一间狭窄的厢房内。

那里面常年暗无天日,

就连睡觉的床铺,

都是后来她写信给周总理,

才勉强得来的。

因为曾遭受过批斗,

裕容龄身边所有的人都对她避而远之。

丈夫在先前已经去世,

二人又并无子女,

因此老人家的生活起居,

皆只能由邻居进行照料。

曾经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东方舞后”,

此后余生,都只能与病榻相伴。

几十年前,她冲破桎梏离开皇宫,

不再做笼中只供人观赏的金丝雀;

如今她虽飞出了紫禁城的高墙,

却始终无法飞出命运给她置下的牢笼。

裕容龄的身体好些了以后,

偶尔会有人来看望她。

人们都担心她会就此自怨自艾,

劝她乐观、放松。

而她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

只是斜倚在床头,

一如往昔的轻声说话。

满头银发如从前那样盘成欧式发髻,

端正的鹅蛋脸,

笔直的高鼻梁,

面容虽然有一些苍白消瘦

却神采奕奕,精神灼若。

除了再也无法动弹的双腿,

她的身上似乎再也没有留下

之前那段痛苦岁月的痕迹。

面对别人的来访,

裕容龄大多只会谈起曾经的美好往事,

对于曾遭受的不公却鲜少提起。

夜深人静之时,

她或许也曾为此哭过,

但在别人面前,

她却始终保持着端庄与优雅。

说起那些快乐回忆时,

她谈吐自如、幽默风趣,

经常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而每当这个时候,

她的眸中都会也会闪过许多光芒,

美目流盼,

她永远是70年前的“小淘气”。

生命的最后几年,

她最感兴趣,也最怀念的便是芭蕾舞。

尽管破旧的房间早已狭小到容不下桌椅,

可她还是执拗的将一个木箱子放在床头。

那里面装着的,

都是她在巴黎演出时的舞照和演出服。

那身浅蓝色的短舞裙还很新,

已经躺在那里很多年了,

如今却再也不会被人穿起了。

(裕容龄年轻时的舞照)

1973年1月16日,

裕容德因重感冒引发肺炎,

在北大医院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

陪伴她的只有那张“求”来木质板床,

和一箱子再也回不去的欢乐时光。

因为双腿已被打折,

裕容龄人生中最后的四年,

好像都是“跪”着走过的,

但其实仔细想想,

她又比任何人都“站”的挺拔。

从大清帝国的“容龄格格”,

到后来的孤寡老妇,

裕容龄的一生经历了几番大起大落,

可谓跌宕起伏。

曾几何时,

她视演出和习舞为自己的生命,

但那一场浩劫堪称噩梦般的浩劫,

让她永远失去了舞动的权利,

也夺走了她最后的荣光与自由,

将她至死都被困在破旧板床之上。

生活给了裕容龄致命的一击,

但她却始终豁达、开朗。

尽管因腿疾无法下床,

但每天她还是会穿戴整齐,

一头长发被打理的毫不马虎。

尽管悲苦贫病,

但她依旧选择认真地活着。

迟暮依旧美人,

末路仍是贵族。

时间和坎坷,

都改不了她骨子里的美。

生活总是会让人们遍体鳞伤,

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

终将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一个人的肉体或许可以被毁灭,

但精神却始终不能被打败!

愿我们所有人,

都能像裕容龄一般,

即使已被挫折捶打的遍体鳞伤,

也却不放弃挺直脊背站立的权利。

越是在艰难困苦中,

就越要活的精致与坚强!

就像海明威曾说的:

“你可以把我打倒,

但是你永远不会把我打败。

把我打倒是我的身体跌倒,

但你永远打败不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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