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无题
我看书不多,但对于文字自认为有份小敏感。这于我而言也是美事一桩了。
苍山负雪,一个”负“字,顿觉妙极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南古镇的瓦,有人竟用了“艳黑”两字,大感不可思议,又觉”妙不可言“。
季羡林写海棠花用了“团团滚滚”,拍案叫绝。
……
这或许就是王国维先生所说的“境界全出”。
初中时的课文都记不得了,但鲁迅《秋夜》中的那句“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偶有一次打开学生的语文书,看到萧红的《祖父的园子》,一下子迷得神往起来。“花开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这一段我反反复复“嚼”着。说不出的欢喜。嚼着嚼着这字如花如鸟如虫子,开得开、飞得飞、叫得叫。真的活的一样,落在心里是轻盈与喜悦。
前一阵子看了些张爱怜的文字,吓了一大跳。她的文字就像一把精美无比带鞘的匕首。美是极美的,却总冷不丁的出鞘刺中心窝子。生疼生疼的。她的文字也像鸦片,极具诱惑,上了瘾便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每一本书的文字脾性各不相同,真可谓气象万千。奇也奇在这里,妙也妙在此处了。那些文字不都是小学低年级的课堂里学来的吗?如古人说:无一字无来历。为什么组合了,一字、一词、一句、一段、一篇……各种滋味就起来了。有趣!有趣!
前一阵子被”大鱼共读“群的苏醒的“共读”广告语吸引了。她用了句”一本会改变我生命的好书“,份量用足!不免诱得我跃跃欲试。但也只是起了个念头。我读书习惯极不好,总半途而废,中途逃走。逃兵做得多了就心疼起钱来了。换算一下二十一块也是能买本好书的,何况不止一个二十一块。不想苏醒妹妹也是一个极好的助推手。只几句软话:来吧,试试吧姐。我便半是信心半是怀疑的跟读唐诺的《尽头》。结果不出左右,我又做了逃兵。一则杂事一多就扰了阅读节奏,二则身体也跟不上,读书可不是轻闲之事,蛮累人的。再则身上的惰性使然,身体好时我尚不与自己较劲,身体不好也就更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了。看得完就看,看不完就看不完吧。只是半拉拉的书多了,心里还是不爽气的。
唐诺的书,第一次看(当然对于一个读书的少的我来说,很多书都是第一次)。先看了他的自序为何将此书名为“尽头”。看下来,没明白。只觉得有哲学的东西在里头。再看正文,觉得他的文字全然的不同,难懂。像一把珠子,散了一地。这珠子还大小不一,色泽不同,有的甚至带角带棱的。读时也就有了生吞被硌的感觉。我想亲近它,它偏就姿态冷硬。但我对每一个写书人都存有敬意,更觉自己读书太少,十足井底蛙。唐诺的极别太高,我的段位太低。有了“见贤思齐”的心,努着力想看懂看出些什么来。阅读的愉悦还是有的。觉得唐诺《尽头》里的文字左突右攻纷生枝丫。我也想顺着“意识流”一下。还是觉得很有趣。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就读出来,听听语感,好像也不顺畅。最让我觉得支离破碎的是他总要加括号进行补充说明。
但读到“抄写在日本墓园的王维”这一章节,觉得再读不懂,读到此处也就值了。墓地与死亡相联。中国的墓地油然的让人生“敬”与“怕”来,那里是有"界限"的。而日本则不然,与生者共处于闹市,墓地满是樱花。四月便成了生者亡者的嘉年华。我定下来想了想:樱花太适合墓地了。日本的墓碑上不记亡者生平,也不是生者的哀悼与祈愿之词,而是佛偈和诗。谁的诗呢——王维!日本也真够浪漫、哲理了。生者总是在处理”死亡“的,否则活不好。而死亡那么大那么重,死亡之前的鲜活的生命又那么一言难尽。而王维的诗却那么妥帖巧妙入心,立在生与死之间,看着生又望 见了死。
”行到水穷处,坐看去起时“,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一向石门深,任君春草深“
……五字一句,一首诗也是二十个字而已。却又怎么一个”而已“得了的。他的诗里没有人,纯净的自然。而这自然似乎又是生命最初的样子——干净透明。
这就是文字的美与力量。安抚着现世生命的苦痛,绽放出各色情感与欢欣。
文字在历史的长河里承载起”文化“。一个民族的幸事与骄傲。
曾去云南旅游,到了一个少数民族,漂亮的导游指着打了结的绳说:这是结绳记事“。没有文字,语言又是流逝的。先人们就用根绳打个结来记重大的事情。这个结只是记事,会不会带上情感?我想就是有,也是极少的,个性的,隐蔽的。最初的文字或许都是起个记事提醒的作用吧。
语言到文字是个怎么样的过程,起码不是一骨脑的过程。语言是自由散漫的,自由无边。而文字起初是极具成本的(没有纸,书写在竹简、锦、龟壳),提练是必需的。《诗经》都是四字一句,那或许是最小的容量了。也是采诗官们提练浓缩后的结果。《诗经》中的一个字在今天,要用一句长长的话来解释的。而《诗经》中的文字是带上人的情感与思想,如怒放山间的花儿,生动摇姿。三千年后的我们,可以那么无障碍触摸到三千年前在这片中华大地的古老而年轻的情感。
唐诺的《尽头》只看了三分之一,放下唐诺拿起了汪曾祺。全然的不同。汪曾褀的文字让我如此的舒服,喜悦。写下文字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全然的没有读者这一意识,只是自顾自的完成一个自己的抒写欲望。那对于读者而言是不是有了”隔“之感。抒写者通过文字看到文字的那一面是有读者的。会不会多了份理解与慈悲。沈从文说写作”要贴到人物“来写。阅读时读者也是想贴近作者的,这好像又是两厢情愿,势均力敌的事。
阅读有“舒服圈”与“突破圈”。就唐诺与汪曾褀而言,前者是我的“突破圈”吗?因为看着累。后者是我“舒服圈”吗?再想想好像也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看过季羡林耄耋之年写下的文字。更是平平静静,和和气气。文字的背后是文化的积淀,是懂得。文字不是砖,不是堆砌。而应像树一样,长在一起,枝干之间,汁液流转,一枝动,百枝摇(汪曾褀语)。文字有时像精灵,突然之间让人豁然开朗,欢欣雀跃、泪流满面。
文字也是有年龄的吧?年轻时自然就会燥一点,热血一点,玄乎一点的。我想我还是会去把唐诺的《尽头》看完的,或许还不是一遍。看看有没有可能把“不舒服”读出“舒服”来。书,不是一遍可读完的。
想起《小王子》里的狐狸说的“驯养”二字。我愿被文字驯养,那是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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