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竺伟的随笔《修棕床记》

修棕床记

我那张棕床用了近十年,早就中部凹下,很想修一修。一直苦于没有找到这方面的工匠。那天早上上班,在路边买早点,恰好遇到两个修棕床的工匠。一高一矮,高廋矮壮。高的挎个工具包,矮的拧着一些成卷的棕绳、尼龙绳。
一个要修床,一个要床修。这真是来得全不费功夫。“师傅,修床?”“修床。”高个眼睛一亮,似乎在这匆匆人流中找到了我这位知音。“家里的棕床穰了,请师傅用绳子紧一紧。”“好说,好说。”高个答应很爽快。这年头,答应爽快的事,办起来不爽快,我多个心眼:“多少钱?”“五元。”矮的抢着回答。“五元?”我怕听错,伸出右手摊开五指。“五元。”高的也摊开五指。“开张生意,只求成,不求赚,图个吉利。”高的解释。一大早,天上的馅饼竟掉在我的头上。忙忙给单位挂个电话请假,便把两工匠往家里带。
我抱开被垫,他俩抬出棕床。“拿到外面吧,屋里太窄。”我提议到。“屋里好,屋里好。”他俩异口同声。主随客便,我移桌搬凳,在那本不宽裕的房厅中颇费精力垦出一席之地供他俩劳作。
起初,两工匠干得确实卖力:一个用砍刀凿子三下五去二启掉了棕床上的楔头,另一个跟着我找木头做新楔头。忙了一阵,高的诚恳对我说:如今兴尼龙床,棕绳七、八年就腐了,而尼龙绳是不腐的,换一次可以用三代人。矮的还用刀割一节他们带来的尼龙绳,从中抽一小缕让我拉,我费劲也没拉断。矮的神秘地说:这是军舰上用的缆绳,又结实又牢靠,属军需品,放在海水里泡十年也烂不了,我们是通过熟人从部队里搞出来的,你要就给八角钱一尺。我心里大概一算,光换粗绳,大约需要四、五十米,合一百几十尺,得要一百多元。如果加上换细绳,恐怕三四百元才能打得住。再者,床上用绳不是怕水泡烂,而是怕人压穰,而尼龙绳的弱点恰恰是容易穰。想到这里,我打定主意,不改初衷。“我床上棕绳还可以用,你们把粗棕绳紧紧就行。”“好、好”那两人见我态度坚决,妥协下来。不知怎么,床上那棕绳经他们一折动,是如此不堪一拉。他们稍一用力,铅笔粗的棕绳就断了;我试也是如此,根本无法受力。绳子一断,他们就将绳子接好,再拉、再断、再接好。一遍一遍,不厌其烦,两人显得很有耐心在我面前进行接绳表演,可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不一会儿,那床零七八碎地留下了二三十来个结。“你这床上的棕绳确实没用,要不我给你换棕绳?”高的说着拿着一卷他们带来的棕绳对我试探到。“多少钱一尺?”“五角。”矮的回答道。五角,光换这粗棕绳就要七八十元。五元的手工费、八角一尺的尼龙绳、五角一尺的棕绳,我猛然意识到这是变着法子宰我这只“羊”的三个圈套。第一个我钻进去了,无意中躲开了第二个,第三个又摆在我面前叫我钻。“这开张的生意,你们不是不求赚,只图吉利吗?”我问道。“这几年物价上涨你是晓得的,绳子买来三十多元一斤,一尺划四角多,算五角包括手工费。”“我们早先说定了手工费五元,怎么变卦了?”“算了,开张生意,就算四角钱一尺。”看来这俩家伙今天非要敲我一笔。“请你放手,我不干了!”事情发展下去肯定还有新的圈套。“床拆成这个样子,今晚你怎么睡,我看我们还是好商量。”高的话里软中带硬。“太贵了,我买张床也不过是百把元。”“我们负责把床修好,没钱给四百斤粮票也行。”高个表现出极大的灵活性。圈套,又是圈套,但我不会再钻了。“我不修了,请两位好走。”我态度坚定。见我软的不吃,矮个脸上露出一副蛮像:“开张的生意黄了,害得我们一天都没生意。”说着,仿佛无意地把手中的砍刀拿起来晃了一晃,好像给我个什么暗示。我这个人有时候吃点软的,可硬的一点不吃。我顺手摸起床上的凿子在手中敲了敲,正色道:“你今天有无生意,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害得老子请半天假,你得赔老子的工资!”我不能有一丝退让,尽管这个时候我只有一个人。“何必呢,这样吵不好,”高个见我动怒,走上前欲抓住我的手,我用力一甩,警告道:不要靠近,保卫科、派出所就在附近,今天都上班,吵开了,正好上那儿解决。这一说,矮个先软了下来:“忙了一上午,那你总得给几个工钱吧?”“先有约定,床修好了是五元,你没修好,况且现在不到九点钟,最多给三元。”我丢下三元钱,“你们快走,否则我叫保卫科。”那矮个极不情愿地捡起三元钱,向高个望了望,两人无可奈何地收拾工具悻悻离去。

中午时分,我打听到黄石港新街口附近有家修棕床的,马上找去。一位二十多岁农村姑娘接待了我。她听了我的述说,安慰道:你还算是幸运的。这类事我知道得多,前几天,一个客户也是遇到这种情况,花了二百多元、一百多斤粮票给床换了尼龙绳,结果没有半个月,那床便穰得不能睡人,只得找我这里换棕绳。那些人游街串巷的骗了钱,你到哪里找他们去?“你说得有道理,说实话,今晚我还得指望用它,能不能随便修修,凑合一下,容我抽空买个新的。”“这床经过他们的手,小修是修不好的。”姑娘说着,把那棕绳连拉几下,“叭、叭”又断几根。“他们乘你不在时,用砍刀在棕床上划几下,有哪根棕绳能不拉断?”我记起来了:高个拉着我要给他找木板,矮个要我倒水给他喝,这是他们在转移我的注意力啊。还有,他硬要坚持在本不宽大的房间里修床,避免了外人围观、监督。“木楔取出后,那细绳网是没有办法复原的,这个我们做棕床的人都晓得。”姑娘一席话,说得我恍然大悟。“你床框很好,买新的划不来,这样吧,棕绳全换,我收45元;下午我跟我姐做不完,你晚上八点左右来拿。争取不影响你晚上睡觉。”未了她又补一句:“我和我姐是江北那边人,巳经做了好几年,能站住脚,靠的是信誉。”她说得很自信。

晚七点,我去拿床时,姐妹俩正忙着做收尾工作,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大约八点,我如愿取回了棕床。
我庆幸自己,我有了一次受骗而未受到大的损失的经历,这是一笔无形的财富;我还庆幸自己,我所生活的这个社会里,靠自己诚实的为人、精湛的手艺,努力创立自己的信誉的人还是有的,而且是多数。尽管这事过去了几年,可我觉得有必要将这修床的经过记下来。
载于《黄石日报》1995年12月12日

竺伟,俗名"伟哥。花甲已过,直奔古稀。祖籍浙江宁波。当过知青,做过工人。1977年有幸考入大学,而毕业后″不务正业",改行作市党政机关秘书至退休。工余饭后,偶有感悟,片纸涂鸦,权当消遣,自娱自乐。年轻时,当过多次市报(台)优秀通讯员,曾有数篇″拙作"获省市有关征文奖。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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