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欽民-老子(1-37)
葉欽民 撰於台北2021.02底
老子·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本章要義:老子所認為的「道」是形而上、無形無象、不可言說、不可概念化的玄妙實體。是借由「無」、「有」來落實到有形質,「無」形成天地,「有」行成萬物,所以總結稱「道」是一切是萬物的根源,天地萬物皆來自於「道」。
[ 譯文 ] 混沌自然的「道」,儘管可以表述,但所表述者都不是永恆、終極、形而上的「道」。
「道」之形體,儘管可以描繪,但所描繪者都不是永恆、終極的那個道體。
以「無」,以描繪天地始創前混沌的狀態。以「有」,以描繪天地始創後萬物孕育而生之狀態。
只有常保清靜無為,才能在杳杳冥冥之中洞觀其造化之神機。
不能常保清靜無為,則只能觀看出其侷限的輪廓而已。
而「無」和「有」這兩者本同來自於「道」,只是因為依描述予以不同的稱呼罷了,都同等的神妙。
經兩者相互轉化,萬事萬物及其運行變化的種種神妙也就由此而產生。
(「徼」,音ㄐㄧㄠˋ,邊界、輪廓。)
老子·第二章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本章要義:說明形而下的一切現象都是相對的、相互轉化的。因此一切價值觀都充滿主觀的執著與專斷,且不停地變化中。而「聖人」超越主觀的執著與專斷,而以「無為」處世。故其功業能永不泯滅。
[ 譯文 ] 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是美時,「美」就已向不美轉化了。都知道「善」之所以是善時,「善」就已向不善轉化了。
所以,「有」和「無」相互轉化而呈現生化之象。「難」和「易」相互轉化而呈現從事之象。「長」和「短」相互轉化而呈現差距之象。「高」和「下」相互轉化而呈現偏向之象。「音」和「聲」相互轉化而呈現調諧之象。「前」和「後」相互轉化呈現行進之象。
聖人深知自然運化之機,所以能以清靜無為的態度處理世事。不施號令於教化人民。生化萬物而不推辭。創造萬物而不據為己有。不自恃己能。不自傲居功。正由於不自居功,所以他的功績才能因此而永久長存而不被埋沒。
(「相」,形貌。「生」,生命。「成」,就也,從事之意。「形」,差距。「傾」,偏向。「音」,悅耳之聲音。「聲」,普通之聲音。(「和」,調諧。「隨」,行進。「聖人」,指能體現自然之道的人。)
老子·第三章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
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本章要義:說明尚賢、貴難得之貨、見可欲是導致社會混亂與衝突的主因。聖人解決之道在於如何使人民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則人民自然不存智巧與欲念,就不敢胡作非為。而這辦法就是以「道」的「無為」。所謂「無為」儒家稱為「無妄為」,道家稱為「崇尚自然」。
[ 譯文 ] 不崇尚賢名爵位,才能使人民不為爭仿而爭鬥。不堆屯珍奇稀有的財貨,才能使人民不為竊取而淪為盜匪。不出現邪情私慾,才能使人心樸實不亂。
所以,聖人之掌管萬民治理天下。以取法自然虛空其心。以不存執偏充實其思。以能無貪求減損其慾。恬淡無為以強化其信念。
唯如此,才能使人民不存智巧與慾念。才能使那些自以為智巧的人不敢胡作非為。這樣地以「道」的「無為」修身治國,那麼天下哪還會有不能太平的道理。
(「尚賢」,崇尚賢名爵位。「貴」,堆高、堆屯。「其」,指聖人。)
老子·第四章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
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
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本章要義:先說明「道體」的虛無看似空蕩虛無、似有似無難以捉摸。再進一步說明「道用」能挫去萬物的尖銳對恃、消弭萬物的紛亂糾結、能超脫局限,故能使萬物相互協調,並能主宰萬物。 [ 譯文 ] 道體是空蕩虛無似有似無,然而萬物用之卻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其深不可測的樣子,就像似萬物的宗主一樣。它能挫去萬物的尖銳對恃。它能消弭萬物的紛亂糾結。它能超脫局限,既能和光明同在,也能和塵埃同存。它就是如此地精湛深邃,似存若無一樣地難以捉摸。
我甚至不知它這是誰的造作,但它這個樣子在三皇五帝之前就已經存在了。
(「沖」,空虛。「盈」:滿、溢、盡。「湛」,深邃的樣子。「象」,效法。)
老子·第五章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本章要義:說明天地的無偏無私,對萬物不加諸好惡。聖人對百姓亦當如此。並借鼓風箱的空虛才產生作用,教導聖人也應效法它的虛靜無為,任由天地萬物按自然變化,而不應加以干涉。
[ 譯文 ] 天地無所謂仁慈和偏愛,對萬物如對祭祀用的芻狗一樣,不加諸好惡,而是任其依照自然規律發展。聖人亦無仁慈和偏愛,對百姓亦如對祭祀用的芻狗一樣,也不以個人意志加諸天下百姓,一視同仁而任憑其自己發展。
天地之間,就像是一個鼓風箱嗎?正是因為它的虛無中空所以能不停竭地鼓出風來,鼓得越快產生的風也就越大。所以對於大道之理,與其以再多的言辭亦無法能說明白。不如保持虛靜無為,不加干涉。
(「不仁」,不偏不私,一視同仁。「芻狗」,草紮成的狗,上古時供祭祀等儀式使用,用後棄之,對它不加個人的愛憎。「橐」,ㄊㄨㄛˊ,古代的一種鼓風器具的外殼。「龠」,ㄩㄝˋ,中空竹管。「屈」,窮竭。「中」,儒家指中庸之意;道家是指一種虛靜無為的狀態。)
老子·第六章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
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
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本章要義:藉由「谷」、「神」分別來說明「道」的虛空博大和神祕玄妙的特性。藉由「玄牝」來說明「道」生育萬物的神奇力量,及它無窮無盡的妙用。
[ 譯文 ] 「道」虛無而無形無象,變化莫測,但卻能化生天地萬物而永不泯滅,所以稱之為「玄妙之母」。
它以這種「玄妙之母」之法,養育出天地,而這也就是天地的總根源。
雖然它就這麼綿綿不絕,若存若無,但它的妙用卻能無窮無盡。
(「穀」,是空虛之意。「神」,是變化的妙用。「不死」,不泯滅之意。「玄」,幽遠微妙之意。「門」,方法。「牝」,ㄆㄧㄣˋ,指雌性:泛指陰性的事物 。「玄牝」,微妙化生之意,此指道化生萬物而不見其所以生。「勤」通「盡」。竭,完 。)
老子·第七章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
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本章要義:說明天能長生,地能存久,是因為它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生存。所以指導聖人效法此道,唯無私心,才能成就自己。
[ 譯文 ] 天能長生,地能存久。天地之所以能如此既長且久地存在,正是因為它們都不是為了自己而生存,所以才能夠長生。
所以,聖人效法此道,處事謙讓柔弱,把自己處在於眾人的後面,反而使自己能站在眾人之前。能把自身置之度外,反而使自身得以保全。
這不正是由於它的無私嗎?正是因為無私心,所才能成就了它自己。
老子·第八章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
夫唯不爭,故無尤。
本章要義:老子借水來比喻善的品格。舉水之「七善」體性,證明其與物無爭。因為無爭所以才能無怨尤。
[ 譯文 ] 最高境界的善要像水一樣。水善,滋潤利生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總能處於眾人之所鄙棄的最低下處。所以,它能最近似於「道」。
因善居低處,所以避高趨下而無傾覆之患。因善處沉寂,所以幽深難測。因善於施與,所以利澤萬物而不求回報。因善於治正,所以消除髒垢而公平行事。因善於守信,所以澄淨清明而易於驗證。因善於處事,所以遇物賦形而無所不能。因善擇時機,所以動靜以時而凅溢不失。
就因為水的這「七善」體性,皆悉出於自然而不與物爭。所以,才能無怨尤。
(「幾」,幾近、近似。「淵」,沉靜、深沉。)
老子·第九章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本章要義:講萬事萬物「過猶不及」,不如適得其中。借以說明在功成名遂,已達頂點之時,就應含藏收斂退身事外,這才是符合天道的作為。
[ 譯文 ] 掌握過於盈滿,不如適可而止。捶擊出的銳利,不可能長保。
過多的貴金玉,沒有誰能夠看守。所以,富貴而又驕奢淫逸,就是給自己留下禍端。
所以當功成名就時,就應含藏收斂退身事外。這才是天道的作為。
(「揣」 ,ㄔㄨㄞˇ,捶擊。「遺」,留下 。)
老子·第十章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氣致柔,能如嬰兒乎?
滌除玄鑒,能如疵乎?愛國治民,能無為乎?
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知乎?
生之蓄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本章要義:借六段問句來說明上下句的意念,要能做到一致的困難性。為此之故,滋養生育萬物,必定仍會有不臻完善之處,所以對萬物就不該據有、不該恃功、不該宰制。唯如此才能叫做「德性的最高境界」。
[ 譯文 ] 精神與形體能做到合而為一,但能做到不再分離嗎?集中精氣能達到一種柔和順隨的狀態,但能做到像嬰兒那樣的無欲嗎?
滌除雜念而深入觀照心靈,但能做到不存一點瑕疵嗎?愛護人民治理國家,但能做到無為而治嗎?
五官感觸外界的變化而開閤,但能做到清靜平和嗎?明白了天下的事理,但能做到不去用智巧嗎?
唯有以上之體悟者,對萬物才能做到滋養生育而不據為己有,不自恃己功,不任意宰制。而具備了這三種德行這才是「德性的最高境界」。
(「營魄」,魂魄,實指人身中的元神和元精。「專」,專一之意。「玄覽」,洞觀無礙之意。「天門」,指人的五官。「開闔」,一動一靜。「雌」指柔和清靜。)
老子·第十一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
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
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本章要義:借現象界的「有」、「無」來說明實物只有在「無」的配合下才能發揮作用。所以從擁有物中要適當地丟掉一部分,才能使該物發生最大效用。惟本章的「有」與「無」與老子先前所說超現象界的「有」與「無」是兩種不同的概念,不能混為一談。
[ 譯文 ] 三十根輻條共同集中在車軸穿過的圓木上,正因為圓木上有虛空的插孔,車才有了行走的作用。
揉合陶土製成器皿,正因為陶土被捏成中空,才有了器皿容納的作用。
開鑿門窗興建房屋,也正因為四壁中間的空虛,才有房間的作用。
所以,「實有」能被借以由提供便利,惟「虛無」才讓它們發揮了用處。
(「轂」,ㄍㄨˇ,車輪中心,有洞可以插軸的部分,借指車輪或車。「埏埴 」,ㄕㄢ ㄓˊ,是水土和泥。)
老子·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本章要義:老子借用五個排比句來說明五色、五音、五味等粗淺枝末的影響。惟一旦為其所蔽,就不能見「道」之真體、萬物之本性。故聖人但求自我充實,寧以抱守清靜素樸的內在根本。
[ 譯文 ] 繽紛的色彩使人眼花繚亂。紛雜的音調,使人聽覺失靈。五味混淆,使人口濁反胃。
縱情打獵,會使人心情放蕩狂躁。稀有的異寶,使人行為出軌。
為此,聖人但求自我充實而不去追逐炫目虛華,所以摒棄外在炫目的誘惑,而追求內在清淨、淡樸、充實。
(「田獵」,騎馬狩獵。「行妨,」賊害。「為腹」,比喻注重內在之修持。「 為目 」,謂迷於外物,追求炫華。)
老子·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
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
本章要義:老子強調「貴身」即「重視自我」的思想,論述人之所以「寵辱若驚」乃因得自於上者之給予,相對承認了自己的微小卑下。如果缺少這種認識,就無所謂卑下,當然也就無所謂「貴大患若身」。故唯重視自我、珍惜自我的人,才足堪天下大任,才能放心的把天下委託給他。
[ 譯文 ] 獲寵或失寵都會感到誠惶誠恐。這是因為把獲寵或失寵都看成攸關身命,就像大禍臨頭一樣。為什麼叫作「寵辱若驚」?因為寵是上者的施給,相對代表自己的卑下;所以當獲寵時誠惶誠恐,失寵時一樣誠惶誠恐。因此叫做「寵辱若驚」。
為什麼要叫做「把獲寵或失寵都看成攸關身命,就像大禍臨頭一樣」?因為我之所以會擔心大禍臨頭,正是因為能重視自我;如果我都不重視自我了,我還會去擔心什麼禍患嗎?
所以只有重視自我的人為天下做事,才可選擇把天下依附給他;只有珍惜自我的人為天下做事,才可以選擇把天下推附給他。
(「寵」,受寵、獲寵,特別的偏愛,多用於上對下。「辱」,此指失寵之辱。「大患」,此指寵辱。「身」,不是指身體而是指自我。「及」,直到,一旦。「寄」,依附。「托」,推附。)
老子·第十四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
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
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
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
執古之道,以禦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本章要義:講述道體。老子說它是屬非感官的存在,是一個混而為一的抽象之物。無形無象。從亙古至今惟綿綿不絕。所以只有瞭解「道」之為太虛的元始,掌握住「道」的基砥,懂得「道」之理,就可以用之於駕馭現實存在的一切現象。
[ 譯文 ] 眼看卻看不見的現象,這叫做「夷」。耳聽卻聽不到的現象,叫做「希」。手摸卻摸不著的現象,叫做「微」。
因為這三者本質上是屬非感官的存在,所以很難進一步予以窮究。這是因為「道」是一個混而為一的抽象之物。
所以,在「道」上,不會看到皦皦的光明;在「道」下,也不感受不出昧昧的昏冥。它渺渺茫茫延綿不絕又不可名狀,一切運動最終又是歸於它的那種虛無的狀態。
就是那種無形無狀,無體無象的狀態,也就是所謂「恍恍惚惚」的那種混沌不分的妙象。
當迎向時不見頭尾,行進時不見前後。所以只有掌握亙古以來既已如此的自然之道,才可用於駕馭現實存在的一切現象。能夠瞭解到「道」是太虛的元始,則便可說掌握了「道」的基砥,懂得「道」的道理了。
(「夷」,無色。「希」,無聲。「微」,無形。「詰」,ㄐㄧㄝˊ,問。「搏」,ㄅㄛˊ,捕捉。「曒」,ㄐㄧㄠˇ,明。「繩繩」,ㄕㄥˊ ㄕㄥˊ,相續不絕的樣子。「有」,通「域」。「今之有」,就是現實世界。「古始」,道的初始。「禦」,駕馭。「道紀」,即道的綱紀基砥,就是道理。)
老子·第十五章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
猶兮若畏四鄰。
儼兮其若客。
渙兮其若淩釋。
敦兮其若樸。
曠兮其若谷。
渾兮其若濁。
孰能濁以止靜之徐清?
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
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本章要義:本章是借對善道之士的描述。說明觀「道」的態度:要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不輕舉妄動、豁然開朗、敦厚樸實、胸襟曠達,隨和寬容,這樣才能使混濁沉淨清澈,才能使死寂重現生機。故唯虛心自斂以觀道體,那麼即使是隱迹韜光亦能不斷地大成道用。
[ 譯文 ] 古時候善於行「道」的人,領悟「道」的精微玄妙及那種神奇通達的程度,已高深到難以令人了解其內在思維。正因他的令人難以了解,所以只能勉強用一些比喻來形容他:
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在冬天過涉大川。
他步步為營的樣子,就像畏懼四鄰而不敢妄動。
他不輕舉妄動的樣子,就像外在異鄉作客。
他豁然開朗的樣子,就像冰塊快要融解。
他敦厚樸實的樣子,就像從未經過雕琢。
他胸襟曠達的樣子,就像深廣的山谷。
他隨和寬容的樣子,就像容納濁流的河水。
所以有誰能使自己成為那容納濁流的河水,還能平靜地使之慢慢地變得清澈?
又有誰能使死寂已久的事物又慢慢煥發生機呢?
只有善於行「道」的這些人能虛容萬方而不自滿。正因為他們的不會自滿,所以能在隱迹韜光中仍能不斷大成「道用」。
(「豫」,遲疑慎重的意思。「儼」,莊重、恭敬的意思。)
老子·第十六章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
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曰復命。復命曰常。
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本章要義:萬物靜觀方能自得,本章主講「致虛守靜」的功夫。「致虛」是消弭心智的作用,達到沒有一絲心機成見的地步,則芸芸萬物方得以返回根本,就是「守靜」。惟要達靜的境界,得懂「常」的道理,包容一切、大公無私、使天下歸從,唯如此才是順應天意,才能終身免於危殆。
[ 譯文 ] 極盡地使內心達到虛寂,抱一篤守大道的清靜之性。才能在萬物蓬勃演變之中,藉以觀察萬物循環往復的道理。
儘管萬物紛紛紜紜地變化,但終究要回到它們的根本。回到始終如一根本就叫「清靜」。這種「清靜」就叫做「復歸本性」。「復歸本性」就是萬物往復變化的恆常規律,叫做「常」。
認識與瞭解「常」就叫做明「道」。如不能認識「常」就輕舉妄動,就會有凶險。
懂得「常」的道理,就能包容一切。包容一切,才能做到大公無私。能大公無私,才能使天下歸從。天下歸從,才是順應天意。順應天意,才符合於「道」。符合於「道」才能長治久安。長治久安了,終身就不會有災禍。
(「復命」,就是復歸本性;反樸自然本性。「常」,就是萬物變化中所依循往復的不變法則。)
老子·第十七章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
本章要義:將君主與臣民的關係,分為四個次第,而得出「信焉不足,有不信焉」這樣的結論。借此指出君主應該努力的方向。最上乘的君王最能把握住「道」,乃因「貴言」。「貴言」則不輕發號令,則民不受干擾,則上下相和,則天下自然大治。
[ 譯文 ] 最上乘善統治的君王,人民不知道他的存在。其次等者,能贏得人民的親近和贊譽。再次等者,是造成人民畏懼害怕。最次等者,是遭到人民的侮慢和輕蔑。
這說明統治君王對「道」的把握程度,如誠信不足,人民自然也就不信任他。
所以君王要清閒一點,非不得已不輕發號令干擾百姓生活。直到大功告成,天下大治了,人民都說:我沒感受到什麼干擾。
(「太上」,最上乘。「我自然」,我沒感受到什麼干擾。)
老子˙第十八章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本章要義:係承上章,並說明當時社會的現象,正是由於君主所把握的「道」「信不足」之故,致使其統治力逐漸下滑,為此才倡議仁義、運用巧智、標舉孝慈、推崇忠臣,殊不知這乃是因其偏離大道所導致的結果。
[ 譯文 ] 大道的本質與規律被廢棄了,就會出現虛偽的仁義道德。聰明智巧的現象湧現了,就會出現重大的偽詐。
六親之間不和睦了,就會標舉子孝父慈。國家陷入昏亂了,就能現出推崇忠誠的臣民。
老子·第十九章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
此三者以為文不足。
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本章要義:係承上章,續談治國之道,對當時亂象提出的「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等三種治理方法之批評,認為這些只能治標,不足以治本,老子認為還是得賴「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 譯文 ] 絕斷那些聖人的權威、拋棄智巧聰明,人民就才可以得到百倍的好處。摒棄那些虛偽的仁義道德,人民就會恢復其孝慈的天性。棄除巧奪與功利,也就不會再有盜賊為患。
然而,以這三者只是治標而已,還不足以致本的。
還需要讓人民思想有一個總的歸屬,那就是:保持純潔樸實的本性,減少私欲雜念。
(「文」,文飾,喻為治標。「見素抱樸」,去華取實。)
老子·第二十章
絕學無憂。
唯之與阿,相去幾何?美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
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
沌沌兮,如嬰兒之未孩;累累兮,若無所歸。
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
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
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且鄙。
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本章要義:「絕學無憂」應解為「棄絕清靜,明曉萬物之學而竟能不感到憂心」之意。則一旦如此,天下就無所謂「差別」、「差距」之分了,凡事就人云亦云,這豈不荒唐?故老子列舉其獨異於世人價值判斷之所在,關鍵就在於他能看重內心修為,抱守人生本源,一心以守道為貴的緣故。
[ 譯文 ] 棄絕一切大道的清靜,明曉萬物之學,而不憂心。
則上之與下相較,還會有什麼差距?美之與惡相較,還會有什麼差別?眾人所敬畏的,也就跟著不得不敬畏。
這種的荒唐啊,好像沒完沒了一樣。所以當熙攘中世俗之人都一副興高彩烈的樣子,像參加豐盛的宴席,像是在明媚的春天登上高臺眺望時。唯獨我對道的領悟淡泊無覺,對這些無動於衷。
無知無覺的樣子,就像初生嬰兒還不知嘻笑一樣。孤落不群的樣子,就像無依無靠一樣。
世俗之人都自滿有餘時,唯獨我就像遺失掉什麼似的。我就是一副這樣淳樸的心腸啊!
所以世俗之人處處逞現聰明機智,而我卻看似昏昧不明一樣。世俗之人錙銖必較,而我卻是淳樸地像分不出貴賤。
我沉靜的樣子就像壯闊深邃的大海;飄逸的樣子又像無所繫累的長風。世俗之人都自有營生,只有我冥頑無為。
我就是這麼有別於世俗之人,關鍵在於我以守道為貴,吸取大道以自養。
(「唯」,恭敬柔和的應聲,引申為下。「阿」,是忿怒斥責的答聲,引申為上。「太牢」,古代祭祀天地,以牛、羊、豬三牲具備為太牢,以示尊崇之意。「飂」,ㄌㄧㄡˋ,飄。)
老子·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為物,唯恍唯惚。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衆甫。
吾何以知衆甫之狀哉?以此。
本章要義:說明形而上的「道」雖然無形無象、似存若無,但天地萬物、萬象乃至純真至性也都是由「道」所形成的。而在這「道」中用以顯現「道」功能屬性的就是「德」,並藉以說明「道」的真實存在性。另若想探知萬物起始的本質,唯應先效法孔德之人以「道」做為其精神的根基。
[ 譯文 ] 「大德之人」的充分條件,都是以「道」做為他們精神的根基。因為「道」這個東西,它是那麼模糊微妙又似有似無。
它模糊微妙又似有似無的樣子,創造出了宇宙的萬象。它模糊微妙又似有似無的樣子,也創造出了天地萬物。
又是因為它的深遠暗昧,所以創造出萬物未分化的生命力。生命力的本性至純至真;故得以展現出它們純樸真實的狀態。
因為「道」的貫古穿今,恆久都不曾消失,所以它能閱盡萬物起始的本質。
我憑藉什麼知道了萬物起始本質的呢?憑藉的也就是這個 ---- 以「道」做為精神的根基。
(「孔德」,是指大德。「容」,成為...的條件。「恍」,模糊不易意捉。「惚」,微妙不測貌。「窈」,ㄧㄠˇ,深遠。「冥」,ㄇㄧㄥ,深奧。「精」,生命力。「甫」,始也。)
老子·第二十二章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
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
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本章要義:說明「不爭」之道。開頭就藉曲、枉、窪、敝、少、多等六個客觀法則來說明不爭的內涵。聖人依此而與「道」」抱持一致,而能成為天下人學習的典範。所以,他終能得到明、彰、功、長。而這正是因為他的不與人爭才獲得的成果。
[ 譯文 ] 能忍受屈委的則自能保全,能受屈折的則自能伸直。低窪之地反而能得到蓄積,殘舊之物反而能得到新生。取得的少反而能得到更多,貪求的便會產生迷惑。所以,聖人能夠遵循「道」的原則並能保持一致,而成為天下人學習的典範。
因為他們不自局於自己所見,所以更能看得分明。因為他們不自以為是,所以是非更能昭彰。因為他們不自我誇耀,所以才功勳卓著。因為他們不自高自大,所以才顯得高於眾人。
正因為他們不與人爭,所以天下人就沒有能與它們相爭的。
所以古人所說的「能忍受屈委的則能自我保全」,怎麼會是一句空話呢?它是實實在在能夠達到的。
老子·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
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
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本章要義:說明「希言」即不輕發號令擾民,才符合「道」的精神,才是理想的政治。否則就像妄作狂風、驟雨一樣,是不可能長久的。而「道」的精神就是自然無為,順從自然,也就是順從於道。而順從道的人,就能與道同體,故而從事治政者就不能不謹慎視之。
[ 譯文 ] 非不得已不輕發號令擾民,才符合自然之道。就像猛烈的狂風也沒辦法颳一整日,再急驟的暴雨也沒辦法下整天一樣。是誰讓它們這樣的呢?是天地。
天地尚且不能令狂暴長續下去了, 更何況是對人的輕妄作為?
所以,從事於「道」的人自然順同於「道」。從事於「德」的人就自然順同於「德」。若是失道失德的人就自會順同於失道失德。
則順同於道的人,道亦樂於應之。順同於德的人,德亦樂於應之。順同於失道失德的人,則道德亦必以失道失德而應之。
所以,如果統治者誠信不足,百姓自然就不再信任他。
(「不終朝」,不到一個早晨,形容時間短暫。「不終日」,一整天。「失」,此指失道、失德者。)
老子·第二十四章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
其在道也曰:餘食贅形,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本章要義:借「企立」、「跨行」、「自見」、「自是」、「自伐」、「自矜」來說明這些輕浮的舉動皆不符自然之道。所以凡故意造作、有為之舉都只像似殘羹剩飯,非但無用,反而有累。所以,有道德的人不會這樣處世。
[ 譯文 ] 踮起腳尖以能站得更高者,反而站立不住。跨起大步想急於前行者,反而不能長行。自視過高者,反而不能看分明。自以為是者,反而不能彰顯事實。自我誇耀者,反而徒勞無功。自恃自大者,反而不能永久。
以「道」的觀點來看,這些東西都像剩飯贅瘤一樣,只是令人厭惡而已。所以有「道」的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企」,踮著腳看。「餘食」,即剩飯。「贅 ,是多餘。)
老子·第二十五章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本章要義:本章是講「道」的體用。老子以道體的「獨立而不改」,道用的「周行而不殆」,所以對「體」的廣度與「用」的高度,虔敬地稱之為「大」。道與天地萬物並主而共存,故「道」大,則「天」、「地」、「人」亦然,惟人只居其一。所以應法地,法天,法道,最後「道法自然」。
[ 譯文 ] 有一種混然一體的東西,存在於天地生成之前。無聲無息,無形無象,能獨立長存而永不更滅,迴圈運行而永不停竭,可以說是天地萬物的根源。
其這些令人所信奉的權威性,簡直無法名之,我稱之為「道」。如對它的廣度與高度給一個崇敬的稱號就叫做「大」。
「大」因為它周流不息,周流不息則能伸展至遙遠,伸展遙遠終在返回於本源。道與天地萬物並主而共存,所以「道」大,則「天」大,則「地」大,則「人」亦大。
這四大的領域中,「人」只是其中的一環。所以「人」取法於「地」的至公之德;「地」取法於「天」的無所不覆;再則「天」亦取法「道」的真一體性;最後「道」則取法於其本性的純淨自然。
(「逝」,周流不息。)
老子·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
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
本章要義:本章是對「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無奈的批評。老子言一國之君如果輕率會失去他的根基,躁動就會失去主宰能力。由此可知「重」和「靜」是本、是常;「輕」和「躁」是末、是變。所以要人們像聖人一樣「終日行不離輜重」,重靜而戒輕躁,方能免招致禍災。
[ 譯文 ] 重者能為輕者的根基,靜者能為躁者的主宰。
所以有道德的仁人君子,應事接物,一言一行,必也猶如行運戰械與軍餉的車一樣,不敢忘自身的使命,不違目的原則。故縱然可以享受華麗的生活,也處之泰然,超然物外。
然為什麼擁有萬乘的大國君主,竟然在治理國家之時輕浮躁動、貪圖安逸呢?是因為輕率讓他們失去了根基,是躁動讓他們失去主宰能力。
(「君」,主宰。「輜重」,載物之車。「榮觀」,華麗的生活。「燕」,安逸,閒適。)
老子·第二十七章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善數不用籌策。善閉無關楗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
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
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
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本章要義:本章是借「善行」、「善言」、「善計 、「善閉」、「善結」五者來申述聖人視物與我同體,故在處事接物、言行舉止上,應時順理,自然而然,至簡至易。所以教人要合於道,順應自然,應物為用,而不可妄用私智,自作聰明。
[ 譯文 ] 善於行者,不會留下行跡。善於言者,不會留下言語過失。善於計算者,不需借助計算之具。善於閉合者,不用栓梢,也無人能解開。善於捆綁者,不用繩索,也無人能鬆脫。
所以,有道的聖人,視物與我同體,總能做到人盡其才,而沒有被遺棄之人。總能做到物盡其用而沒有被遺棄之物。都是因為承襲了這些智慧。
所以,每個善之人都能成為不完善之人學習的榜樣,不完善的人亦能成為善之人的借鏡。
如果不重視學習榜樣,不能珍惜被借鏡者,那麼,雖然自以為聰明,其實卻是最糊塗的。這確實是既精要而又深奧。
(「瑕謫」,ㄒㄧㄚˊ ㄓㄜˊ,過失。「關楗」,ㄍㄨㄢ ㄐㄧㄢˋ,關門的木閂。橫的叫關,豎的叫楗。)
老子·第二十八章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樸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本章要義:借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榮守辱而能成為天下谿、式、谷。故能常德不離,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復歸於樸,來說明聖人若能統籌延攬而用,則順物施化,即使不為亦能成為一個完善體制的主掌者。而這一完善體制因渾然為一而完善,就再無可被一一置評的了。
[ 譯文 ] 雖然雄偉剛壯,卻能堅持柔弱不爭,所以能成為天下川水所匯聚的溪流。能成為天下川水所匯聚的溪流,那麼本來的自然常德才不會脫離,才能像復歸於初生嬰兒那樣的清淨無染。
雖然清淨光明,卻堅守昏濁暗昧,所以能成為天下的典範。能成為天下的典範,那麼本來的自然常德才不會差錯,所以能復歸於太虛的境界。
雖然榮貴顯達,卻堅守貧困卑賤,所以能成為天下人歸附的虛谷。成為天下人歸附的虛谷,則其所秉持的常德才算完備充足,而且還能復歸於素樸純真狀態。
而這些素樸純真的東西分散於萬事萬物中,有道的聖人能統籌延攬運用,則順物施化,不為而成,才是一個完善體制的主掌者。而這一完善體制渾然為一,就再無可被一一置評的了。
(「谿」,ㄒㄧ,同溪。「式」,典範。「忒」,ㄊㄜˋ,差錯。「辱」,貧困卑賤。「大制」,完善體制。「割」,劃分。)
老子·第二十九章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
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
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
夫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載或隳。
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對「有為」之政提出的警告,講聖人為政,應當自然無為,不固執己見,不妄作不妄為。且凡物之現象皆各有其特性、不同好惡,故既然為政,就不能以一成不變的方式對待,而應借捨棄那些極端的、過奢的、驕縱的措施。這樣才能達到不敗不失。
[ 譯文 ] 一心想要獲取天下民心卻肆意強作,背理妄為,在我看來這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為天下人心是神的器具,是不可肆意強作的,也是不能作為人所把持的。故凡強行者必敗,凡執持者必失。
是故聖人不敢妄為,所以不會有失敗。不去執持,所以不會失落。
凡物之一切現象各有其特性,例如有主動於行及有被動於隨的,有暖的、有寒的,有剛強的、有羸弱的,有增益的、有減損的一樣。
所以體現自然之道的聖人,不可按固定的方式對待,而應借捨棄掉那些極端的、過奢的、驕縱的措施。
(「神器」,是指天道人心。「為」,是任意強行。「行」,主動行進。「隨」,被動跟隨。「隳」,ㄏㄨㄟ,毀壞;崩毀。)
老子·第三十章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
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
善有果而已,不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
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本章要義:老子提出「其事好還」警告那些好於用兵者。並指出用兵,只在不得已時用之,一旦達成結果,就不敢強奪豪取、驕傲、炫耀、自大。因為「物壯則老」,凡舉過強盛者,就會走向衰敗,這就是因為不符合於「道」之故,而凡不符合於「道」者,必定早夭。
[ 譯文 ] 能用「道」來輔助君主的人,不會靠兵力強行於天下。因為強行兵力者很容易得到報復。
況且軍隊所到之地,徒剩荊棘橫生。大軍征戰之後,也必定出現荒年。
所以善於運用兵道者只會用它來達成目的就適可而止,而不敢再有強奪豪取。所以當有成果後就不再自大,有成果後就不再炫耀,有成果後就不再驕傲,有成果後就應銘記這是出自不得已的手段,有成果後就不再次強行。
因為凡舉事物過於強盛了就會走向衰敗,這就是因為它不能符合於「道」,而凡不符合於「道」者,必定早夭。
( 「善」,慎重,著重。)
老子·第三十一章
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
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矣。
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指出戰爭的禍害,以表示他反戰的思想。更指出即使是出自於不得已,也要淡然以對。否則就是好戰、好殺人者。為此喻戰爭就像是進行一場喪禮。兵眾像是帶著哀痛的心情去參戰的,沒有戰死者就當作是剛參加完了喪禮一樣。
[ 譯文 ] 凡是兵器者,都是不吉利的東西,萬物者都厭惡它,所以有「道」的人不會用它去解決爭端。
君子平時避之以保持距離,只有在用兵時才會積極地操作它。天下皆知兵器是不吉祥的東西,不是君子所該使用的東西,萬不得已使用時,也要淡然處之。
勝利了也不可以得意,凡露得意的人,就是喜歡殺人的人。但凡喜歡殺人的人,是不可能得志於天下的。
大凡吉祥善事的行禮儀式均以左邊為尚,喪禮凶事均以右邊為尚。作戰時以偏將軍在左邊,上將軍在右邊的安排,即表示戰爭就像在進行喪禮一樣。戰爭中廝殺的兵眾,是帶著哀痛的心情去參戰的,沒有戰死者就像剛參加完了一場喪禮一樣的心情看待的。
老子·第三十二章
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可以不殆。
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本章要義:本章老子以「樸」來形容「道」,它雖然微小而不可見,但天下卻沒人能支配它。侯王若能執持守它,萬物將自動歸服。一旦開始以文法制度干預,即使事出有名,也要適可而止,才能避免衍生問題。要知唯領悟「道」之於天下的作為,才誘導出百谷千川都匯聚於江海的道理。
[ 譯文 ] 「道」,恆常是處於無法形容的狀態,它雖然隱約無形而不可見,但天下卻沒有什麼人能支配它。王侯者如能執守它,萬民就會自動前來歸服。
就像天地交陰陽合,就自然而然地普降甘霖一樣,人民無須指令干預就能自然地只求獲取自己之所需。但如開始制定文法制度干預,即使是事出有名,那也要懂得適可而止,唯懂得適可而止才不會發生問題。
要知道,正是因為「道」之於天下的那種所為,才能誘導出百谷千川都匯聚的江海。
(「樸」,指道體。「小」,指隱約無形,而不可見。「賓」,服從。「殆」,危險,此引申為出問題之意。「譬」,瞭解、明白。「猶」,誘導。)
老子·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本章要義:本章是老子教人如何進入道德的境界。他認為一個能自知、自勝、知足、自強的人,才能反觀自己、勝過自己、不向外需索、堅強不屈。唯不離失自己者,才能歷久不衰,才能算是真正的長壽。
[ 譯文 ] 能認識別人只能算作智巧,唯能認清自己才算是高明。能勝過別人只能叫做有力,唯能勝過自己才能算是健壯。能知足知止而不向外需索者才算是富有,能自強不屈的人才叫志氣。
所以唯不離失自己的本分者,才能歷久不衰。唯有在死後仍影響不消失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長壽。
(「足」,不向外需索。「志」,慾望。)
老子·第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而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
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
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本章要義:本章講述大道的偉大並不是它自以為偉大,而是在於它生養萬物、畜養萬物卻能不辭、不有、不為主,所以才造就了它的偉大。
[ 譯文 ] 大道是多麼廣泛啊,其可左可右無所不在。萬物依靠它而生存它卻不推辭,成就了一切後卻不據為己有。
畜養萬物卻不以主宰者自居,而能恆無所求,所以可以把「道」形容得很卑微。然而因萬物都歸附於它,而它卻不自以為主宰,所以也可以把它形容得很偉大。
但正是因為它始終都不曾自以為偉大,所以才成就了它偉大。
老子·第三十五章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
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足見,聽之不足聞,用之不足既。
本章要義:相較於誘惑能令人短暫的止步佇足,大道就顯得平淡無味,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但它卻更能使人前往歸附,而且還能平安康泰。除此之外,它的作用還是那麼地無窮無止。
[ 譯文 ] 執持大道者,天下之人都會前往歸附。不僅前往歸附不會相害,而且還能平和安泰。而諸如音樂和美食這樣感官的東西,只能暫時誘使路過的人為它停步。
所以符於合大道者,雖然是那麼平淡無味,看也看不見,聽也聽不見,但它的作用卻是那麼的無窮無止。
(「大象」,即道。)
老子·第三十六章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本章要義:本章講述想讓事物成為「怎樣」,就先暫且任由它成為「怎樣」的相反樣子,而這就是在暗藏了一個不欲人洞察的玄機。這玄機能致使「柔弱勝剛強」。所以,「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意即不要亮出自己的基底,隨便讓人摸透自己的底細。否則就難保不遭「暗藏的玄機」所算計。
[ 譯文 ] 想要收併它,必先暫且任由它張狂。想要削弱它,必先暫且任由它強勢。想要廢黜它,必先暫且任由它興盛。想要取代它,必先暫且任由它與求。
而這當中正隱藏著不想被察覺玄機。這也就為什麼「柔弱者能戰勝剛強者」的原因。
就像因魚需要水,所以牠就不能脫離潭水是一個道理。所以國家的優勢切不可輕易地展示,將它任人察知。
(「歙」,ㄒㄧˋ,收合,此喻收併。「固」,暫且。「張」,張弛。「微明」,指隱藏著難以被察覺玄機。「利器」,指一個國家的優勢,即其剛強之所在。)
老子·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
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
鎮之以無名之樸,夫亦將無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本章要義:講述理想的政治在於「無為」,任萬物自化。「無為」即「崇尚自然」。強調統治者執守它,則天下萬物皆能自我化育。惟一旦出現偏差,仍應以清靜無為的無名之樸來安定它。則天下萬物就能「靜以自正」,自然而然地就會走向正軌。
[ 譯文 ] 「道」恆崇尚自然而不妄為,而天下萬物卻無不是出自於它的作為。侯王如果能執守它,萬事萬物就能自我化育。
一旦自我化育的過程中產生了不當之欲望,「道」就會以其自然清靜、無形無象的真樸來安定住它們,使它們不起不當的欲望。
既不起不當之欲望就能歸於平靜,那麼天下萬物就又自然而然地走向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