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 | 刀口上舔血的黑道生涯：《白羽联镖记》

中国现代武侠小说中写人性最精彩的白羽，我一直称他的小说为人性武侠。

他的小说人性描写得如此出色，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与新文学作家关系比较密切。

白羽与鲁迅的联系

现代中国直接与鲁迅有联系的通俗文学作家不多，白羽（原名宫万选，20年代改名宫竹心，30年代写武侠小说时用笔名白羽）大概是唯一的—位。

1921年7月，当时正在北京做邮员的白羽偶得周作人的地址，十分欣喜。

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白羽十分崇拜文化名人。打着借书的名义，白羽写信给周作人。过了数日，他接到了署名周树人的回信。

当时白羽不知道周树人就是鲁迅，只是猜测大概是周作人的兄弟。

于是，从借书，谈人生理想到请推荐作品，白羽与周树人通起信来。周树人几乎每信必复，并且告劝∶"先生想以文学立足，不知何故，其实以文笔作生活，是世上最苦的职业。”

一直到1921年9月3日鲁迅复信给白羽才告知周树人就是鲁迅。

白羽得到这封复信是失惊而又狂喜，当即唠叨地写了一大堆吃惊的话回复而去，不以日收到鲁迅回复劝他不必吃惊，上有这样的话：“就是姓鲁名迅，不算甚奇。唐俟大约也是假名，和鲁迅相仿。"

终于在1921年9月28日下午，白羽到八道湾拜访了鲁迅和周作人。

白羽后来在他的自传《话柄》中有这样的记叙∶

"在苦雨斋见了鲁迅和作人先生，我昂然地坐在两个文学家面前，大谈一阵。鲁迅先生透视的刺人的眼和辛辣的对话，作人先生的温柔敦厚的面容和谈吐，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之后，白羽又拜访数次，周作人将契科夫英文版借给他让其翻译，白羽翻译了五，六篇，都是由鲁迅介绍给《晨报》刊登了出来。

根据北派通俗文学研究专家倪斯霆的考证，白羽的第一部武侠小说是1926年创作的《青林七侠》，据说是受张恨水之托而写。

不过纵观白羽的创作，此时白羽写武侠小说只能说是偶而为之，此时的白羽真正的兴趣是社会评论和杂文，显然，他是受到周氏兄弟的影响。

据倪斯霆等人收集考证，此时的白羽《中华画报》，《北洋画报》，《东方朔》和北京的《晨报》等刊物上发表社会评论200多篇和杂文200多篇，其中在他担任编辑的1931年至1933年的《中华画报》上就有100多篇。

武侠小说作家王度庐也写过很多社会评论和杂文，白羽的社会评论和杂文与王度庐不一样，他不是站在市民立场上写作，而是站一个社会观察家的角度上写作。

因此政治色彩很浓，对当时的政府有着严厉辛辣的批评，他是学着周氏兄弟的文笔进行社会批评和文化批评。

白羽为什么要写武侠小说呢？

有着新文学思维的白羽又怎么写起武侠小说来的呢?

这与他的贫困生活有着很大关系。白羽真正大规模地写武侠小说是从1938年2月天津《庸报》连载《十二金钱镖》开始。

1938年11月这部小说出单行本，上面白羽做了《自序》，其中有这样的话∶

"雕虫小技，壮夫不为；词赋尚尔，况丛残小语？叙游侠于传奇，托体愈卑；杂俚言以谐俗，等之评话….

将非懦夫，谁肯为之，生不逢时，少遭家难，析笔浪迹，一事无成，不贤识小，再为冯妇，书成自记，掷笔谓然。

白羽显然是对自己创作武侠小说不齿，什么雕虫小技"懦夫所为"多为自责之语。

白羽这样的心态可作两方面理解∶

当时的天津已成为沦陷区，全国军民都处于抗战宣传的激愤之时，他为自己此时写侠小说感到羞愧。

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武侠小说创作与他创作理想不合。

可是新文学创作不能解决他的炊饮之急，毕竟做到周氏兄弟那样的文化大家并不容易，只能"不贤识小，再为冯妇"。

《十二金钱镖》给白羽带来了社会和经济的双效益，也促使着他全心致力于武侠小说创作，主要作品有《血涤寒光剑》、《毒砂掌》《武林争雄记》，《牧野雄风》，《记》、《大泽龙蛇传》，《偷拳》，《摩云手》等等，大概20部左右。

白羽武侠小说有两个的特点

他的小说有两个特点：一个写人江湖中人，一个是人性武侠，前者是指小说题材，后者是指美学特征。

举他的《联镖记》为例。

《联镖记》写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小说的生动之处在于写了镖客和黑道的生存法则。

生活在这样的圈子里，可以发家致富，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着惬意和豪气的一面，但是，这毕竟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有着不得不做的游戏的法则。

根据这样的法则，就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就要置性命而不顾。

小说中林廷扬与邓氏兄弟结仇，并不是有意为之，是护镖道上有规矩，同伴有难，不得不救；

飞蛇邓潮不但杀了林廷扬，还要杀其妻子，灭其门庭，如此惨毒，也是生活所迫，他的身上背负着杀兄，辱嫂，杀侄、灭嗣的深仇，此仇不报，岂能为人；

至于小白龙方靖出手相援，更是迫不得已，他明知邓潮助他是别有用心，但是受人之恩，必要舍身相报。

真是生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没有什么善，也没有什么恶，只有舍身相救和相拼，小说中的故事情节也就被演绎得十分惨烈。

林廷扬和方靖，一个是名镖头，一个名侠盗，两人却身不由已地拼命相搏，结果，一个命丧船舷，一个遁水逃亡；

邓潮一路追杀林延扬的妻小，手段歹毒，为的是不要数年后让“姓林的老婆孩子翻过手来"。他们锲而不舍地投入和所作所为的残酷非道中人不能理解。

江湖人士的江湖人生，江湖人生又有了江湖性格。

只要是武侠小说都会写到江湖生活，说出彩在于写江湖中人。

新文学经历给了他创作武侠小说很大的帮助，他的武侠小说能够如此生动地描述人物性格和人物心态显然得益于新文学的创作手法。

江湖人与侠客略有不同，侠客们大多飘忽山林、重义轻财，江湖人是市井中人，既重义也重财。与生活的拼搏使得江湖人侠义之中有着商人的气息，正直刚毅之中也有几分冷酷无情。

因此，白羽的小说人物身上体现出更多的世态炎凉和现实生活。

《联镖记》中两个人物写得最为生动，一个是飞蛇邓潮，一个是小白龙方靖。

邓潮为了报仇整整隐忍了15年，从一个性格张扬的豪匪巨盗变成了阴毒多谋的复仇者。

他逼方靖为其报仇，运用的就是商人的手段，投其于利，蔽其之弊，甚至连自己的性命而不顾，充满了狡诈和阴谋；

他追杀林廷扬的妻子就是一个急红了眼的赌徒，不择手段地要扳过"血本"，要获取最大的利益，残杀无辜而不惜。

小白龙方靖有着两副面孔，在其妻面一个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在同伙面前杀人越货的独脚大盗。在情意和匪气之间，在温文而雅与面目狰狞之间，作家写出了他的复杂的心态。

白羽笔下的人物没有什么理想化的色彩，是一种几近冷酷地白描，倒是比较真实的。

白羽的武侠小说对金庸，梁羽生均有影响。据说梁羽生笔名中"羽"就与他爱读白羽小说有关系（梁羽生原名陈文统）。

当年，金庸和梁羽生在《新晚报》共事同处一个宿舍时，争论的话题之一就是谈白羽小说的读后感。

特别说一下，除了社评和武侠小说的创作之外，白羽还是个金甲研究专家。

他的金甲研究大概从1937年开始，其文章散见在《立言画报》、《庸报》等杂志上，开始时还是边小说创作，边研究金甲，到了1945年之后，金甲研究成为了他的主要工作。

1990年，由宫以仁，高成元，刘荣华整理的白羽《金甲证史诠言》书稿在香港《中华国学》第二期刊出。这部书稿可以看作是白羽金甲研究的学术总结。

白羽不懂武术，他在写武侠小说时请了一个武术顾问，这个人就是郑证因。

郑证因先是做白羽的助手，后是帮白羽代写，再后来就是自己创作。

当然，如果仅仅是跟在白羽后面亦步亦趋，郑证因成不了大家，他的贡献是自己开辟了武侠小说的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