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湘：说说古老的竞渡图

　　考古发现了一些装饰有“竞渡纹”的文物，揭示竞渡可能起源较早。龙舟竞渡，是端午节众多民俗中最有节庆气氛的场面

　　龙舟竞渡，是端午节众多民俗中最有节庆气氛的场面。唐代白居易在诗中提到竞渡与屈原相关：“竞渡相传为汨罗，不能止遏意无他。自经放逐来憔悴，能校灵均死几多。”这也许只是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还不能看作是竞渡起源的真实因由。

图为战国划舟纹青铜钺。

图为战国划舟纹青铜钺纹饰拓片。

图为成都百花潭出土的战国宴乐水陆攻战纹铜壶。

　　端午竞渡的由来，南朝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记有3种不同说法，一说“五月五日竞渡，俗为屈原投汨罗日，伤其死所，故并命舟楫以拯之”。又据《曹娥碑》说与伍子胥有关，或引《越地传》说与越王勾践操武有关。这说明至迟在南朝时，长江中游地区已将竞渡标示出屈原背景。唐代除白居易外，刘禹锡及李群玉等都在以“竞渡”为题的诗作中提到屈原。

　　考古发现了一些装饰有“竞渡纹”的文物，揭示竞渡可能起源较早，甚而早于屈原生活的年代。宁波博物馆收藏有一件战国时期的羽人划舟纹青铜钺，为国家一级文物，1976年出土于宁波云龙镇甲村的一座土墩墓。钺的背面光素无纹，正面通体施纹饰。在边框线内，上方有两条相向的卷尾龙，前肢弯曲，尾向内卷，昂首向上。下部以边框底线表示狭长的轻舟，乘员四人，头戴羽冠，双手持桨划舟，整个画面勾画出一幅竞渡的生动场景。

　　越人素以擅长水上航行闻名，划舟的越人头戴羽冠，体现了越族风俗特色。根据纹饰特点，可以称之为竞渡纹铜钺，时代认定为20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也有研究认为，这件铜钺更接近粤地风格，值得进一步探讨。近日，这件文物在首都博物馆的《穿越——浙江历史文化展》展出，亲眼一睹原物，能感觉到一种浓烈的竞渡气氛。想到《越地传》提到越王勾践率水军操武，可能就有竞渡训练，那更是早到春秋末代的事了。

　　2002年，考古学家在杭州萧山的跨湖桥遗址发现了一条有着8000年历史的独木舟，虽然只是一艘残舟，却是世界最早的独木舟。7000多年前的河姆渡附近还是一片湖泊沼泽，离海比今天要近得多，这里也出土了一件新石器时期的雕花木桨，可见舟船在这一地区的普及。西周时期，“舟”已成为于越人的文化标志物，《越绝书》说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若飘风，去则难从”，越地产生龙舟竞渡风俗在情理之中。

　　在出土的一些战国时期的铜器上，有表现水军攻战的纹饰，上面就能看到如竞渡一般的小战舰。成都百花潭出土战国宴乐水陆攻战纹铜壶，出现了两舟相向对决的战斗场面，船上水手与武士各司其职，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中。可以想到那时水军的训练，竞渡一定是必需的科目。很可能这样的训练被民间模仿，渐渐演变成了水上竞渡的游戏。

　　考古在其他地点也发现带有这类竞渡图像的一些汉代文物，可以肯定南人竞渡在汉代已是风尚，这一定是汉代前传下的更古老的习俗。2018年9月，来自南方丝绸之路沿线的几家博物馆曾经在三星堆博物馆做过一次《人与神——古代南方丝绸之路文物精华展》，其中有一件来自云南省博物馆的广南铜鼓。铜鼓高46厘米、面径68厘米、足径84厘米，鼓面饰有太阳纹、羽人竞渡纹、牛纹、鸟纹、舞蹈纹等，纹饰简洁流畅而富有动态美。由竞渡纹观察到有的铜鼓就出现在竞渡的船上，用于敲打呼号，以统一划桨的动作。

　　在广西贵县罗泊湾1号墓还出土了西汉羽人划舟纹铜鼓，纹饰下部一般以弧形边框线为舟，上坐数人成一排，皆头戴高高的羽毛冠，双手持桨作奋力划船状，羽冠的羽毛似乎迎风飘扬。在广州南越王墓也曾出土有西汉羽人划舟纹装饰的提梁筒，它们都提醒着我们竞渡习俗在古代南方广泛的存在。

　　初夏时节，竞渡成了南方水乡水上活动正式开启的序幕。当它与屈原故事发生了联系，也就带上了一丝忧郁的色调。不过飞舟竞渡，更多体现的是振作的士气和协作精神，成为古今人享受自然乐趣的水上狂欢。

　　竞渡也出现在唐宋诗词里。如唐代卢肇有《竞渡诗》，写的是端午竞渡，“冲波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向道是龙刚不信，果然夺得锦标归”。很正规的比赛，而且应当是龙舟赛。又有刘禹锡的《竞渡曲》，记述了楚国故地沅江一次彩舟竞渡，“杨桴击节雷阗阗，乱流齐进声轰然。蛟龙得雨鬐鬣动，螮蝀饮河形影联”。竞渡由刺史临流揭竿，评定雄雌胜负，官民同乐。

　　飞舟竞渡，已成为中国节日的文化符号。由古器物上留下的纹饰记忆，由古诗词留下的文字记忆，我们知道了这符号的久远历史。（作者：王仁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