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爆米花”

▲ 上海猛将堂(1927年7月),图片来自国家图书馆

以前,上海城隍庙里有一座“猛将祠”,在虹口也有一座“猛将堂”(在吴淞路407弄62号,今已拆除),这是祭祀“刘猛将”的地方。至于这位“刘猛将”是何路神仙,谁也无法讲清楚。有人以为是宋代名将刘锐,有人以为是刘锐之弟刘锜,也有人认为应该是宋朝金坛人刘漫塘。我手头有一册清光绪甲申(1884年)《刘猛将宝卷》抄本,其中说刘猛将是上海骆驼墩人,世居上海城里陈士安桥,幼年丧母,父亲另娶,由于父亲偏信,刘猛将受尽后母的欺凌,但他仍坚行孝道。后来刘猛将经仙人指点,得天书一部、宝剑一柄、甲胄一副,旋即应征入伍,随军西征,屡建奇功,羽化后被玉皇大帝封为“驱蝗之神”。

刘猛将的诞辰是正月十三,这一天江南都要在“猛将祠”或“猛将庙”祭祀刘猛将。由于刘猛将是“驱蝗之神”,蝗虫是庄稼的最大危害,所以祭祀刘猛将实际上是我国一个祈祷丰年的传统节日。

▲ 苏州东山陆巷“出猛将”,图片来自典范苏州

在民间,人们一般以为鸡是蝗虫的天敌,而在日常生活中,鸡最好的饲料是五谷,江南地区供奉刘猛将最主要的祭品自然就是米。由此形成这一天最主要的民俗活动——“爆孛娄”。

▲ 爆炒米花,图片来自美篇 光影之魅
宋范成大《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中有句云:

捻粉团栾意,熬稃腷膊声。

作者原注:“炒糯谷以卜,俗名‘孛娄’,北人号‘爆米花’。”“上元”即正月十五的元宵节。古代上元是重要节日,一般从十三上灯开始至十八落灯结束,共六天。“稃”是谷麦种子外面一层的硬壳,就是“糠”。在正月十三那天,人们用带壳的谷子放到镬子里炒,谷子受热爆裂,发出“腷膊腷膊”的声响,叫作“爆孛娄”。炒焦的大麦为“焦大麦”,可以泡茶吃,而炒焦的稻谷只能喂鸡,自然是祭祀“驱蝗之神”刘猛将的最佳供品。

祭祀食品名义上是供神的,而实际上最后还是进了人的肚皮。用炒熟的谷只能祭神,而不能供人食用,这不是有点浪费了吗?于是后来人们用米代谷,也被叫作“爆孛娄”,而现代人则叫作“爆米花”或“炒米花”(上海人讲的“爆炒米花”,“爆”是动词,“炒米花”是名词)。明人李诩《戒庵老人漫笔》收录佚名《爆孛娄》诗,描写相当生动:

东入吴门十万家,家家爆谷卜年华。

就锅抛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

红粉美人占喜事,白头老叟问生涯。

晓来妆饰诸儿女,数片梅花插鬓斜。

“爆孛娄”原是祀神、祈祷丰年的,而到了明代,除了“卜年华”之外,还衍生出更多的意义。根据爆裂绽放的米花,未出嫁的小家碧玉祈祷找到如意郎君,少妇则企盼再添一个大胖儿子,而肩负家庭重任的家长希望能赚更多的钱来养家糊口。

▲苏州财神庙非常灵验,民众将财神请出,把猛将安置到财神的位置上,仪式结束后,各自归位,民间戏称为“财神请客”,图片来自清末《点石斋画报》
“爆孛娄”初用糯谷,后来也用其他。清乾隆时上海人李行南《申江竹枝词》中咏道:

糯谷干收杂禹粮,釜中腷膊闹花香。

今朝孛娄开如雪,卜得今年胜旧年。

佚名《竹枝词》:

正月松江春水鲜,麦苗荠菜绿如烟。

孛娄笑把流花卜,喜得今年胜旧年。

王鸣盛《练川杂咏》:

新春爱嚼米花糖,听闹元宵兴倍酬。

高点彩灯千百盏,年年此年照日蚕。

“禹粮”即古代圣人大禹备荒之粮,通常指可用作充饥救荒的杂粮,这里指的是玉米,即上海人讲的“番麦”或“珍珠米”,其磨成的粉称“六谷粉”(即“五谷”之外的粮食)。以前上海种植的一种“珍珠米”,在镬子里爆炒后会膨胀爆裂,就像今日的美国“哈立克”。到了清代,爆米花已从原来的祭祀食品演变成岁时食品,直到十几年前,春节爆米花还是很流行的。
▲ 大郎爆米花,视频摄自虹口微缩博物馆

为了提高米花的口味和口感,爆米花的制作方法、工艺也不断改进。在上海附近的农村里,秋后新谷登场,将新糯米入水中浸透、蒸熟,再放在通风好而没有直接光照的屋檐下晾干成粒状,到了节日里就可直接下锅爆炒,膨胀成米花,也可以用琼糖加热熔化成糖浆,拌入米花后使其粘在一起,再切成相应的形状,这就是“米花糖”。20世纪20年代起,以高压高温加工的“爆米花机”出现后,传统的炒米花方法逐渐被淘汰(今农村仍有存在),街头巷间不时传出的“爆炒米花——响了”,构成上海一幅特殊而又别致的风情画。不过,这种技术近年又被食品加工的膨化机替代,上海人也许只能在电视上再听到爆炒米花小贩的吆喝声了。

▲ 上海猛将堂花神壹圆代用币,图片来自7788收藏网 三牛钱行

正月十三祭猛将是一个祈祷农业丰收的节日,人们通过这一活动“卜流年”。近代以后,上海的城市化高度发展,农业对城市的关系并不大,而一夜暴富的梦想在城市人的头脑中根深蒂固。“猛将”在沪方言中与“梦奖”谐音,近代上海流行一种称“打花会”的博彩活动,庄家选出36种名花各取别名,称之“三十六花神”,并绘成图轴。打花会前任意抽取一轴存放到暗箱里,参赌者买票押赌,开奖时,庄家从暗箱中取出花神图轴,猜中者可得三十倍的赔率,押错者,赌资归庄家所有。而“猛将”与“梦奖”谐音,于是,心存发财愿望的家庭主妇们在参与打花灯之前就会到猛将堂燃香叩头,祈祷猛将神托梦,把开奖花神告诉她们。到了清末,虹口的猛将堂还真的成了上海花神会的总部机关所在。

“爆孛娄”,见薛理勇《上海掌故大辞典》

薛理勇

1947年9月出生于上海。1981年大学毕业后即入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参加筹建今上海市历史博物馆。从事上海历史,中华文化风俗历史研究。现任上海市规划委员会咨询委员会委员、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委员等。已经出版的著作有《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租界史话》、《上海洋场》、“薛理勇说老上海丛书”等约六十余本;主编《上海文化源流词典》《上海掌故大词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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