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发展了真正的信仰,会在所有的形式里看到“真相” -《精神健康讲记》连载37

摄于丽江

真相与教条

听众:过年的时候,我朋友的爸爸去世了,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儿子也在边上。儿子问:“什么叫去世?”我说:“他去西方极乐世界了。”其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在探寻生死的意义,但不知道怎么去跟孩子讲。

李辛:孩子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听众:不确定他满不满意,他好像接受了这个答案,我希望有更适合的答案。

之前听说西方有很多绘本是教孩子了解关于死亡这个话题,但我又不想以这种方式去告诉他,我希望是中国式的答案。我现在给他看的绘本,都是选择以中国传统文化为主题的,我想在儒释道文化里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答案。

李辛:借用传统的观点,往往是那些比较有慧根和福报、没有完全沉沦在生活中的人才会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在跟孩子交流的时候,有两个方向,一种是认为他需要一个正确的答案或解释,来说明比如死亡是怎么回事,我们会在自己已有的认知库里给他一些说法。

另一种,因为这个问题背后涉及的范围很广,可能暂时没有现成的答案。我们可以先抛出问题,与他讨论,用时间来静候答案。在这个过程中,孩子会发展出自己的观察力和思考力,而不是接受某个固化的答案。

前面讲到交互,教育也是一种交互,所有的关系其实都是交互。这个孩子,虽然还没有发展出所谓成年人的理性和逻辑,但是也许已经有了一种天然的秩序感、美感,自动地在寻找浮现出来的问题和答案。这是意识和思考力在自然地发展,但我们大部分成年人已经失去了这种自动自发的能力,会升起疑惑,担心没有答案或现有的答案对孩子不够好。

其实重点不在答案,思考与讨论的过程更重要,这会帮助孩子心智的发展。

比如,有没有必要一定要用儒释道的语言来解释?有时候语言的表达形式不一定那么重要。纵观人类文明过去一千五百年的历史,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对真理的表述方式或理解不同而引发各种战争。

还有一点,在沟通和交流上,我们不能把孩子当成孩子,不过我还见过不少成年人把孩子当“傻子”的。这次在火车上,我看到一个外婆用类似的方式对待她的小孩,最后孩子受不了了,就开始惨叫。外婆就把他摁在那里,吼他不许动,吼他去睡觉。这样一种极端的交互方法,这个小孩子即使是神童转世,也可能会完蛋。

孩子在小时候的交互方式很重要,那是我们成人在给孩子编写最初级的和这个世界应对交流的内部核心程序。

即使家长没有受过正规教育,没上过大学,没学过儒释道或者基督教,但他知道人会死的,一切生物都会死的,对死没有多余的想法,这就是个自然的结果。如果他能以平和的心态告诉孩子,爷爷死了,跟花花草草和所有的生命一样,都会死的。这个答案虽然不“高级”,但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理性和交流。

我们把理性想复杂了,好像需要大量读书,看黑格尔、尼采才能培养出一点点理性,不是这样的。我们可以没看过这些,只要没有被过度的灌输和打扰,尤其是在童年心智没有被过度污染和扰乱,就是一个很好的基础了。

有了这个理性的基础,他以后再看尼采或者别的哲学家著作,很可能还能观察到他们智慧的不同层面甚至尚有不理性、不全观的面向。

一个孩子的理性发展,应该是从日常生活中来的,只要他身边的人是相对明晰、客观的,在与他们交流、生活的互动中,孩子自然就进入了意识逐渐成熟发展的过程。

所以,不一定要去找具体某个形式的标准答案。如果我们认为某人说的东西是标准答案,不假思索地拿来,长此以往,所有的“教诲”都可能会变成了某个教派,这绝非言说者的本意。

但如果我们对某人的观点产生兴趣,发现他能启发我们开始观察和思考,看他所说的在自己的身心上有没有印证,在世间有没有印证,这个就有可能发展出真正的信仰。因为一切的体悟来自真实的生活,并能在内在思想的海洋中渐渐明晰,这个过程能帮助我们建设相对稳固的内在心灵。

如果我们发展了真正的信仰,会在所有的形式里看到真相

我们需要有这样一个探索。人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是可以自发地认识这个世界的。相对于盲目的热情和服从、自我探索的兴趣、精微清晰的心智,更重要。

文明发展到现在,思想被细分、界定得已经不太能够自由流动了。不少人已经认为不能通过自己来认识世界了,必须通过显微镜、望远镜、大数据、AI、权威才可能看清世界。

迷信大数据、迷信人工智能、迷信权威、迷信各种读物,这和迷信任何一个教条是一样的,等到我们离不开它的时候,就比较可怕了。

所以即使是圣人的思想,一旦被记录下来,或供在那里“严格遵照”,都有可能会变成教条。

任何关于真相描述的东西,都有变成教条的危险。如果已经变成了教条,我们就容易被它奴役或限制,认为只能在某个象限内发展才是“对”的,这个时候的学习已是好坏参半。

真正的学习是用来睁开自己的双眼,打开心,自主思考,理解这个世界并与之互动。

“标准答案”和“周围人会怎么想”

听众:可能我对孩子提出关于死亡的问题的疑虑,引出了我自己对死亡的疑虑。我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因为我姥姥,她平躺在老屋子里,当时光线很暗,让我心生恐惧,可能这部分是我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

李辛:死亡本身带来的恐惧,会引发无始以来的集体无意识中的恐惧,这些力量会进入我们的身心,那个力量是很大的。对于体弱或精神不够稳定的人,是有压力和影响的。

一个人进行相对完整的心智活动,需要物质身体的支援,就像一个电脑软件需要运行到最佳状态,一定离不开优良的硬件和稳定的电流电压。所以,肉体需要通过一定的训练,让它处在比较好的状态,这就是中医说的气血、能量,或者人智医学说的以太体的重要性。

我们多接触自然环境,以太体的能量就会足一点,这些不只是概念,是实际存在的。作为华德福或人智学的学习者,需要去体会这些层面(肉体—以太—星光—心魂)的变化,体会这些层面在不同的环境是如何变化的。

你现在多大年纪?

听众:32岁。

李辛:我注意到,在我们的交流过程中,你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很听话,但你需要发展属于自己的深入观察和独立思考。这个部分如果再发展稳固一些,怎么去回答孩子的问题就会很清楚。

我们从小的社会环境不太鼓励我们深入观察和独立思考,我们的父母和老师在那个时代都很“小心翼翼”“担心犯错误”,那个时代需要的是整齐划一、听话,不能有太多的独立思考。

现代教育越来越重视孩子的观察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发展心智的完整、全观、深刻度,这个部分呢,是国内目前的应试教育所缺乏的。从小我们的脑袋里就装满了标准答案,一旦试着自由回答,成绩就不一定好看了。

我们很怕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最好玩的是,每次导游说:“你看那座山像不像一个马头?”我们就左看右看,必须得看出确实像马头才会安心。如果看出像牛头也觉得有些不安,导游说了,老师说了,是马头,那一定是马头。

我们从小就是这么长大的,我们的老师也是这么长大的,所以,华德福教育和教育心理学的内容能够补充到我们。

包括在传统文化的学习中,也存在着不深入思考、盲从的倾向。

不少人以为有思想是一种障碍,以为打坐就是不要有思想,然后把自己变成不愿思想、不能思想的人,以为这是通往“成就”的必要条件,很多人因此拒绝深入思考,这些都是误解。

所以我们虽然已经是社会意义上的成年人了,也需要自己来想一想:“我是否有独立思考的习惯?”平时在生活中,需要观察“我是自己在思考决定,然后行动”还是“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在害怕和担心中随大流”。

这意味着,我们是否有主体。

内在的主体是慢慢发展出来的,每件事情要去想一想,观察一下,重要的不是找到某个答案,而是在去探索的过程中,我们在发展对这个世界更全面一些的认识能力。这个能力会使我们在面对陌生的人事物的时候,能保持一个基本的理性和判断,这决定了我们的内在是否扎实稳定。

并不是学得越多,就安心了。如果没有真实的体验和感受,不自己来探索,发展心智,而去拿现成的知识武装自己,就会变成知障。

嘴上了了,心里慌慌,这是脑袋知道和全身心知道的区别。

要信任,去学习、去观察。这个过程和华德福的教育理念一样,当孩子在那里闷头玩泥巴的时候,大人不要去打扰孩子。同理,当我们自己心里的小孩在寻找方向的时候,那个“别人的看法、标准的答案”不要老是跳出来打断我们。但是我们从小就被打断惯了,很多人已经无法进行自发自主的思考与探索了。

“标准答案”和“周围人会怎么想”像栅栏和大片的乌云遮蔽着我们。

比如最近30年的家长在教育上普遍焦虑,生怕自己的孩子浪费了宝贵的“起跑线”时间。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连续几个月跟蚂蚁玩,连续几个月每天放学之后玩几个小时的简单游戏,把四国军棋叠成房子的样子,然后拿一杆玩具枪,一枪一枪,把边上的棋子打掉,同时保持整个楼不塌。

那会儿很多孩子都这样,爸爸妈妈都有自己的事,孩子们在自己的世界里幻想、发呆、游戏,渐渐长大。小时候有段时间我不爱学习,考试不及格,也不爱和人说话,就爱自己闷头玩,也没有人把我当成问题孩子送去治疗,我父母也没有打扰我。

这个过程,发展了我的自主力和专注力,至少发展了对一件事情自发的有始有终的连贯性,他们买窗帘选颜色也会征求当时才7岁的我的意见。当我连着几天躺在床上看书,他们会提醒我一句:注意保护视力。

我们成年人其实也需要来再这么过一遍,当然不是都去玩叠房子、看蚂蚁,而是去持续地做不一定那么“有价值”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在其中发展自己的观察力、创造力和贯彻始终的持续力。华德福的教育理念对我们成年人再认识自己是有帮助的,尤其是华德福的艺术治疗课程,我每次旁听都觉得心有所感、收获很大。

我们大部分人从小都被打扰惯了,没有机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玩自己的“玩具”。比如小孩子得到了一个火车玩具,他拿着火车在空中“呜呜呜”地飞,玩得很高兴,那个叔叔看不下去了,说:“你玩得不对,看,这里是铁轨,火车应该在这里开。”

那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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