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的虚高
某一段时间用得过于频繁了的一个词叫“莺歌燕舞”。
它本义指黄莺歌唱、燕子飞舞,后用来形容大好春光,再后来成为比喻形势大好不是小好的标杆用词。
汉语词汇有个突出的使用现象,方块字组词,某个固定意项假如用多了用烂了,便会麻木了油腻了词语本身的形象性。
语言表达的“生动”状态,词义的入眼先要“生”,而后才有可能灵动。
“莺歌燕舞”的意义感、新鲜劲迅速让人疲倦、乏味,也与一个卖录音机的企业有关,给“莺歌燕舞”稍加改动做广告,叫“燕舞燕舞一片情”。
整日在电视里聒噪,终于把牌子给唱没了。
这说的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提它,属回忆范畴。
回忆的形态很有意思。 它有一个情境前提,即你的内心要安歇下来。
抛却目下的浮躁,淡漠了喧闹着的人堆里追逐名利的切近情绪,屏蔽掉借助暴走团、广场舞刷个人存在感的方式,将自己圈在一个相对凝固的时空里,此时的你,暂离了自己幸或不幸的现在,把情绪和注意皆凝聚于过去。
过去了的故事,也不再是琐碎的日子,而是一幅幅经过了自己再次涂抹的画卷,张张舒展开。
班驳的旧船,随风飘起来的黯然的陈网,嘶哑而固执的老歌,一串停留在记忆里的笑声。
当那些故事成串的不间歇的涌现时,昨天的你和那原本凝固了的生活印记突然活鲜起来,并且如此明亮清晰。此刻的你,则不自觉的把自己的现实萎缩起来。不经意中,或许你已经跨入了一个人生相对豁达而看开的时期了。
或许你被现存的生活磨累了,淡淡的有些烦了;或许是很吃力的走到了某个阶段性的顶端处,猛的发现往前的路看不清了;或许只是空寂而无奈的心,需要用些东西来填满。
过去了的那些日子,会指示着你,把眼前这些得失看得无足轻重,让失意或倦怯了的自己,重新增加些力气,敢于去面对,抬脚再走。
回忆有种特殊的功能,它不是原封不动的简单复制出来的,记忆的痕迹似乎总在自发的剔除琐屑,强化感觉很重的情景。有时候,它不再是原汁原味,它会非常直接的表现出自我的再生。我们感觉是在“回去”,而记忆中的“我”,却早已被现在的我加工过了。
我们每个人都是雕塑自己历史的艺术大师。
在回忆这种特殊的心理活动过程中,开凿、选择、美化与夸大,都是在十分精美却又不着痕迹的进行着的。让人感慨不已的印记,已经是被悄然打扮了的过去。这也就是胡适经常被误解的一句话所想表达的意思:“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他其实想说的是,再现历史本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司马迁著名的《史记》里,充斥着小说笔法,那些完全来自于作者的想象。
最为典型的回顾状态就是 “岁月如歌”了。它是一种审美似的回首,时间的间隔使我们过滤了自己的切身情绪,割裂了当时的环境,可以用观赏的态度审视留在我们心里的那一部分。没有切近的紧张,失却了压得让我们喘不过气来的实在情景,那些时刻变得如此富有美感。
此外,“岁月如歌”也揭示了一种神奇。我们把诗意化的感觉与情绪笼罩在逝去的日子里。
故乡的草木,童年的小街,奶奶的絮叨,一条清澄弯曲让我们心醉的小溪小河,安详而缓慢的书写着永恒。
这样的 “岁月如歌”让我们生深切感触,以致眼睛湿润。
它的本相不过是一些抒情的幻象,场景与情境多是伪饰,真相在哪里,亲历者不觉意的也在努力的涂抹。
你不能不想,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少美好是以 “岁月如歌”的方式堆砌起来的,它真的曾有那般美好么?
忽而迷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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